油燈散發的昏黃中,氤氳著細小的灰塵顆粒,讓其中的兩人都蒙上一層洪荒浩蕩歲月之後的安寧與溫和。
淚水凝聚在靳菟薴的下巴處,晶瑩耀眼,韓君遇將將走到靳菟薴面前時,那一顆晶瑩滑落,撥動了韓君遇緊繃的心絃。
“這是怎麼了?”
韓君遇笑。
他很自然地伸手去拿案面上靳菟薴看過的那些泛黃紙張,一隻小手卻先他一步按住紙張。
“嗯?”帶著笑意,他看向他的皇子妃,他的兔兒,“可是在鬧脾氣?沒能趕回來陪你一起赴宴,確實該生為夫的氣,是我不好。”
生沒生氣,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會有韓君遇話語中的夫妻小鬧。在韓君遇心中,宮中私宴一事可有可無,陪著靳菟薴也只是他一人興起而已。不然安思危只是一攔,他怎就和人一起離開?說到底,他是對靳菟薴上心,但也沒有到全然交付,放在心頭第一位的地步。
至於靳菟薴,她甚至連做戲都不願意,怎麼可能還會像平常夫妻一樣,因韓君遇的失信而小吵小鬧?
“事發突然,我不好不親自走一趟,這才沒能趕回。不過,我給燈燈帶了……禮物,一會兒出去了給你瞧瞧。”
韓君遇軟著語氣哄靳菟薴,至於禮物,此刻就在他袖中。
靜默中,靳菟薴鬆開了壓住紙張的手。
剛剛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不想讓韓君遇看到微生皇后留下的這些。
無關其他,只是從一位故事之外的旁觀者角度,她不想讓含著悲痛絕望的女子生前的死寂,直白地展現在女子寄予所有期望和愛意的孩子身上。
這樣的話,太殘忍了。
可是,這天下,沒有人比紙張中提到的孩子更加有資格來開啟匣子,拾起被塵封的觸目驚心。
千萬話語在嘴邊,靳菟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丟了魂的她往後退一步,眼睜睜地看著精緻的玉骨手捻起最上面的一張紙。
微生皇后當年是有多麼無助,才會獨自在這間暗室內依靠書寫宣洩沉悶自救。她寫下這些壓抑的痛苦之時,又何嘗不是在渴望著一個人能夠救救她?
十幾年後,陰差陽錯下靳菟薴開啟了暗室,尋她而來的韓君遇也因此聽到了母親當年的求救。
時間在這一刻放緩步伐,韓君遇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紙張,輕輕拿起案面上的紙沓,細細默讀。
崩潰,生恨,瘋魔。
都沒有。
一盞油燈枯竭,忽閃一下之後熄滅了,靳菟薴被驚了一下,而韓君遇自始自終都是安靜讀字。漂亮的側臉之上風輕雲淡,彷彿他正在讀的是一個關於風土人情的雜聞,抑或是一份平平淡淡的公文。
靳菟薴作為一個事外人,在讀到那些文字時都會感同身受地流下眼淚,可是韓君遇實在太平淡了。
他在示意靳菟薴把她手中剩下的紙張放在案面上時,甚至還對著她揚起淺笑,用上了‘請’和‘謝’的字眼。
那一抹笑容,美的驚心動魄。
深知韓君遇不是善類,靳菟薴也被笑容迷惑得有一瞬恍惚,待她回過神來,韓君遇卻是坐在了滿是灰燼的椅子上細細看字。
世家貴族之人,多少都有些潔癖,韓君遇也不例外,可他此刻卻全然沒有顧及地坐了上去。
靳菟薴終於明白,韓君遇早已經慌了神。
真真是妖孽,心理承受的度有多大,才能在讀到母親生前絕望文字時不崩情緒。
咂舌之後,靳菟薴越發感慨韓君遇的可怕。
微生皇后惟願她的孩兒能安康快樂地成長,若是九泉之下,微生皇后知曉韓君遇是這樣一個深不可測,麻木可怕之人,她會更加絕望吧。
“韓君遇……”
開口,帶著啞聲,靳菟薴起了頭卻不知道講什麼。
韓君遇已經看完了所有,包括後面靳菟薴沒看過的那些,他把所有紙張放回匣子中,取來一盞燃燒著的油燈往裡傾倒。
“你……”
“沒了倒還乾淨些。”
他的話落,火舌頭一下子就捲起紙張,匣子中開出一朵蓬勃的巨大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