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府上有人吹壎,壎聲婉轉斷腸,像是訴說著一樁隱秘纏綿而又支離破碎的心事。
申屠鷹夜不成眠,循聲走去,只見迴廊的盡頭坐著一名女子,身影熟悉。申屠鷹走到她身後,或許是他步伐細軟,或許是她太過專注,吹壎的女子竟全然沒有察覺到。
“更深露重,你為何在這裡?”申屠鷹本不想打斷這首曲子,可還是忍不住問。
壎聲停,餘音繚繞。
漣漪聽出來人的聲音,放下壎,起身,“奴婢見過大王。”
申屠鷹沒說什麼,在迴廊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坐。”
漣漪猶豫片刻,在壎旁坐下。
“你吹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申屠鷹慢條斯理地問。
“河蚌之珠。”漣漪答道。
申屠鷹一動不動看著她,忽然輕輕笑了下:“世人只知珍珠圓潤光潔,殊不知內心卻是一顆粗糙的沙礫。”
漣漪也輕輕笑了一下,這笑太淺太淺,以至於在朦朧的夜色中根本分辨不清。
“為了這珠子,河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流過不少眼淚。”
他的心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嗖地站了起來。
漣漪看著他,滿眼困惑。
“漣漪,你的傷徹底好了嗎?”申屠鷹坐了下來,竭力保持著平靜和冷漠,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是關懷之語。
漣漪笑笑,笑容較之先前明朗了些:“多謝大王記掛,奴婢已無礙。”
“手伸出來我看看。”申屠鷹一咬牙關,脫口而出。
漣漪沒有動,低頭不語。
申屠鷹去拉她的手,她沒有閃躲,服帖而乖巧。
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放下漣漪的手,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的壎能吹出歡快的曲子嗎?”申屠鷹低低地問。
“奴婢吹一曲《盛世寧》吧。”漣漪邊說邊去拿壎。
壎聲再度響起,彌散在夜空……申屠鷹微微閉眼,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副圖景:國泰民安、四海昇平,俏麗的宮娥載歌載舞,五彩的水袖舞得人眼花繚亂,歡歌不斷,笑聲不絕……有舞姬開始用筷子旋轉瓷碟,速度越來越快,眼看碟子便要落下,碎成一地……
“停!”申屠鷹喊道,心跳得很快,甚至呼吸都急促起來。
壎聲戛然而止,四周的空氣先後浸染了大悲大喜,開始變得怪異。
申屠鷹沉默了。
漣漪輕柔地說:“夜深了,大王早點去歇息吧。”
申屠鷹忽然擁住了她,似乎有著無限悲涼,“漣漪,你知道嗎?有些歡聲笑語並不真實。”
漣漪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她仰起頭,面容與夜色交融一體,只是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奪目。
“你親口回答我,你是不是張瓘的人?”他爆發了,言語中充滿了期待和嚮往,甚至還有一絲咬牙切齒的堅定不移,“今夜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信你。只是僅限今夜——若過了今夜,無論你再想說什麼,我都不會細聽,更不會放在心上。
“我的心是在鋼水中浸泡過的。”他明明就動了情,話裡卻還是帶了刺。
漣漪雙眼含淚:“我確實是張將軍派來的……”
申屠鷹的手一緊,掐進她的後背裡。她顧不上喊疼,使勁兒搖頭,“……但不是來監視您的,不是來做他的耳目,更沒有半點陷害殿下的心……和能力……”
“我不知道張將軍為什麼會選中我,可我身份卑微,沒有開口拒絕的權力,更別提做出選擇。”
申屠鷹的手慢慢鬆開,伸手去摸漣漪的臉,好半天才說,“你是不是很恨我?”
終於控制不住,漣漪的眼淚衝破剋制的堤壩,湧了出來,字字錐心:“在這府上,沒人會比我更恨您。”
申屠鷹緊緊盯著她,只覺鼻子發酸,嘴裡苦苦的,自顧自地說:“我不想這樣……我也沒得選……一念之仁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兒時登高望遠,只覺視野開朗;年少坐擁郡國,只覺血脈賁張;如今傲視群雄,卻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生怕一失足,跌的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漣漪的淚止也止不住,慢慢哭出聲來。申屠鷹輕拍著她,耳語:“哭吧,哭吧。哭過這一遭,我不會讓你再哭了。”
一進洛陽城。碧玉就明顯感到一種喧囂和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