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王府,一片忙碌。
離動身去洛陽的日子越來越近,碧玉的心慌亂不已。府上一些丫鬟私下議論過洛陽的繁華,說得就如同人間天堂一樣,目光中、語氣裡盡是憧憬。是的,那裡或許有更高大宏偉的府邸、琳琅滿目的綢緞,花樣頗多的首飾香粉隨處可見……洛陽城裡的公子小姐也一樣神采不俗……只是在碧玉的心裡,沒有什麼會比長沙郡更好、會比清遠山更好。同樣,也不會有比申屠奕更好的男人。因此,碧玉下定決心陪著他,無論到哪裡,只是為什麼是洛陽,遙遠而熱情的塞外不是更遠離塵囂嗎?
顯然那時的碧玉並不明白,申屠奕想要的,並不是遠離塵囂的海闊天空。
“玉妃,玉庶妃……”不遠處傳來夜來有些急促的呼聲。
碧玉趕緊回應。
“王妃請過您過去一趟。”夜來穩下聲音說。
碧玉沒多想,答道:“知道了,我這就去。”
王妃李書婉住在府內較偏僻的浮雲閣,門前的小花園裡以四季常青的草木居多,雖無繽紛的色彩點綴,卻也少了四季交替、週而復始的傷感無助。
碧玉行過禮,王妃請她坐下。兩人雖甚少見面,卻無明顯的疏離。
書婉是個清雅的女子,微笑時和不言語時都像默默倔強著的不知名小花——不在細察之下,絕難發現它的玲瓏剔透、別具一格。
“碧玉,前些日子你來看我,我都讓人回絕了,不是我不想見你……”書婉很坦率地說,“我只是不想說那些沒用的,無力得很。”
碧玉點點頭,似懂非懂。
書婉輕輕一笑,繼續說:“其實很多時候,人與人的相交貴在心意,不在於見面次數的多寡,不在於噓寒問暖,更不在於那些錦上添花……”
碧玉心頭微微一震,見王妃有感而發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你怎麼不說話……與我說話,隨便些好。”書婉像是看透了碧玉的心思,笑笑,“我比你們的長沙王年長兩歲,他以前一直是管我叫‘姐姐’的……我自然也是你們的‘姐姐’,自家姐妹之間何必拘禮呢?”
碧玉笑了:“王妃姐姐說的極是。只是聽著姐姐的言談,突生感慨,開始覺得人情反覆無常、真偽難辨。”
書婉含笑:“我這些話不過是無病呻吟、故作玄虛罷了,你別放在心上。大王待你恩寵有加、百般庇護,只要他的心意是真的,又何必苛責別的旁人?何況真情實意有限,本就講求機緣。有時候,明明兩個人都是很好的人,相遇相知倒成了錯誤。”
王妃這番話總讓碧玉覺著話中有話,可又不方便刨根問底。王妃的語氣中並無醋意,語調也緩慢平和,如果說一定有什麼不對,那隻能是她在提到申屠奕時的一種揶揄,說是揶揄,卻又像極了一位慈愛的母親在說自己機靈調皮的孩子。
碧玉到底年輕,無法一一體味一個女人在熱烈怒放後慢慢收攏、歸於平淡時的欲和求。碧玉從不相信無慾無求一說,無慾無求從其實質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欲求?那種貪婪和虛妄才真是讓人驚歎。
“王妃姐姐信佛?”碧玉明知故問岔開話說,她不懂的事情也不想再去理會。
書婉見碧玉注視著案頭的一卷佛經,淺淺地說:“閒來無事,靜靜心神,不敢說虔誠,怕玷汙了佛教信徒的謙恭。”
“姐姐相信輪迴轉世嗎?”碧玉脫口而出。
書婉莞爾:“你這麼大的丫頭好像都很喜歡問這個問題。”
碧玉臉色一紅,書婉看在眼裡,回答說:“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註定的,生在哪裡,誰是父母,會遇到哪些人和事……其實都是無法改變的。如果無法認清這一點,一味地與命運抗爭,想走到並不屬於自己的軌道上去……只怕來世還要受苦……”
“王妃姐姐說的話很悲傷,聽得我難受。”碧玉顯得有些憂傷,“我生在尋常百姓家,父慈母愛,因緣際會,遇到大王,明明知道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可是人怎麼能欺瞞住自己的心呢?如果今日的我已經鑄成了大錯,我還是不後悔,來世我情願為今生的錯受罰……”
“碧玉,你想太多了……你或許誤解了我的意思,你這姐姐年紀大了,卻少了年輕時的體貼入微,莫要見怪的好。”書婉見碧玉眼眶微紅,忙說。
碧玉一個勁兒搖頭:“是碧玉自己瞎琢磨,王妃姐姐見笑了。”
“你對大王的這份情意,我很看重。”書婉認真地說,“洛陽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小人和君子同階而立,欣欣向榮、歌舞昇平的背後暗流湧動……既然做了大王的女人,他又與你親近,當事事以大王為重,務必多花心思,助大王全身遠害。”
碧玉堅定地點頭,像是接受了一項重大神聖的任務,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失儀:“王妃姐姐的教誨,碧玉定銘記在心。眾位姐姐對大王敬重有加,必會精心照料。”
書婉淺笑:“你又跟我客氣了。王府的女人是多,大王身邊的女人也不少。可是這些年我看得真切,全身心仰慕大王的其實就那麼幾個……有人愛他的名位,有人仰仗他的權勢,還有人迷戀他英武的模樣……又有幾個能把他當做、敢把他當做自己的愛人,從容喚他一聲‘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