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看到,張四維這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朝臣,包括自家的恩師會毫不猶豫的經常把皇帝給趕回宮中去閉門思過。
甚至恩師張居正與先帝那般深厚的感情,也沒有力撐皇帝,讓其親政,眼前的皇帝,用沐猴而冠的評價是過了點,但望之不似人君這六個字,真的是為他量身打造。
並不是說朱翊鈞容貌醜陋,即使讓張四維來看,皇帝如果只看五官,當真十分端正,相貌的底子還是很出眾的。
但眼圈黑,臉色泛青,雙頰無肉,雙唇血色淡得發白。
如果在外面大街上,看到一個普通行人長了朱翊鈞這副模樣,十個人裡面有九個會在腦袋裡冒出癆病鬼三個字,然後遠遠地躲開。
朱翊鈞面黃肌瘦的模樣,不僅僅是普通的癆病纏身,而且是元氣虛耗的色癆。
一看就是縱慾過度,體質虛弱,然後為癆病病毒侵入體內——普通的癆病病人,臉上的氣色可比皇帝要好得多,至少是紅潤得多。
完全不是一個能激朝臣忠心的天子。
比起英明睿智、善識人、敢用人的神宗嘉靖帝,張四維自問如果自己是兩朝元老,看到當今皇帝,再想想他的父皇,這落差實在比黃河龍門那邊的瀑布還大。
腦袋裡面轉著的念頭大概就只剩下,不要讓這個皇帝,把天下給禍害了。
現在皇帝出現在病房中,恐怕在場的所有人,沒人會認為皇帝這一次出宮,是當真來探視病情,現在又是真心在為剛剛去世的張居正哀悼。
只是宰執天下二十年的大明功勳老臣,剛剛閉眼,怎麼就能在靈堂之上逼得孝子撞梁自剄。只要宰相一日沒有奪權,這種事就永遠避免不了。
過得一會,內廷及文、武三班朝臣陸續趕來見駕。
眾大臣在張四維的帶領下,向萬曆朝拜,只是在一起一拜間,在皇帝的臉上,張四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快意。
他相信這決不是錯覺。
房間內,安靜了下來。
就連抽泣聲也沒有了。方才的嚎啕痛哭彷彿根本不存在。
房內最小的一個,張居正的一個侄孫,張四維知道這個叫張世函的孩童,才五六歲,還不怎麼曉事,方才還跟著父母一起嚎哭,現在就被母親緊緊捂住嘴巴。
皇帝來到床邊,低頭看著平平靜靜躺在床榻上的遺體,雙手合十彎了彎腰,然後回頭來,朗聲道:“太師勞苦功高,於先帝,有輔弼之功,於朕,有定策之德,今日仙逝,理當厚贈,以勵忠良。”
天子駕臨,房內的悲傷氣氛便一掃而空。
俗話說筵無好筵會無好會,皇帝這一出宮,也決無好事。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這是唐雎的說法。
回頭來再看看噤若寒蟬的一群張家子弟,只有剛才被逼的撞門的長子與三子滿面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