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柏已經厭倦朝中對李家的掣肘,大明閣臣不像兩宋,文武分東西兩府,內閣全由文臣把持。李如柏正是看透這一點,李家要想在朝堂更更進一步,必須像江南大族一樣,以詩書傳家,幾代以後,有了底蘊,又有祖先守邊的功勳加持,說不定也能出一位執掌朝堂的閣臣。
曾經的遼東第一將門漸漸由武轉文,李家如今無論大事小情都有文人摻和,這次也是一樣,美其名曰培養如三國諸葛一樣的儒將。
這次隨毛文龍千里奔襲的是李如柏叔孫,名叫李昭,雖自小隨大儒習文,但身處遼東這樣的環境,也是能騎得烈馬,開的硬弓。即便如此千里奔襲還是不如常年在馬背上征戰的普通騎卒。
李昭在馬背上已經直不起了腰,勉強提氣笑道:“毛大哥,怎麼了?是不是嗅到了什麼?”
毛文龍臉色沉沉的,按劍回頭過來。搖搖頭從土丘上面跳下來,牽起了自己戰馬的韁繩,搖頭道:“是嗅到了什麼,不過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到底如何,還要等各路哨探小隊回報以後,才能知曉……為將的最怕就是自以為是,貿然而動,那是會覆軍殺將的……”
李昭哦了一聲,笑道:“這心思繃緊一些,總比散漫應對強吧?”
毛文龍微笑:“李參議還沒上過戰場,不知道大頭兵是該怎麼帶的。出謀劃策和領兵以命博命是兩回事情。從軍本來就是天下最苦的事情,俺們這些廝殺漢都是螻蟻一般,誰都使喚得了,命賤……不過使喚俺們太狠了,俺們十分氣力,反而賣不出三分來。將養士氣,可是學問……隨便做出決斷容易,可大軍調動,卻還是要俺們這些丘八一步步的量出來的!氣力就這麼些,士大夫們揮揮羽扇容易,俺們直領士卒的,卻要將養著俺們的弟兄……兩軍會戰,互相摸底,遙遙對峙,動不動就是三兩個月,誰有精神順著朝中大人的意思,動不動就兩軍列陣而圓,互相廝殺!……會戰但能不打,就儘量不打,反正屈敵有太多方式,卡住要隘讓他們大軍前行不得,斷其糧道,深溝高壘不戰以其自困,法子太多了……一場會戰下來,更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不得歸鄉!”
聽毛文龍若有感慨的說了這麼一些,他身後將士都微微點頭,一副贊同模樣。李昭神色一動,微笑道:“可是遼陽城那位總兵,卻是一心在求會戰呢……”
神色黯淡,勉強一笑:“杜松沒戰心了,瞧著是走的主意。劉挺進退失據。家主不得朝臣信重,又受天子猜忌,一心為國,卻報國無門。馬林虎父犬子,紙上談兵,目中無人,又怎麼能是老奴的對手。張世棄最大功績,就是奇蹟般擊穿女真後衛,擾亂女真將士心智,讓其不能全心投入此戰。如能造成好大聲勢,將北伐大軍士氣鼓舞起來。大軍只要認真進迫薩爾滸,此戰再沒有拿不下來的道理。”
毛文龍訥訥的說了幾句,似乎是想在說服自己。到了最後也不想再提這個話題。看著李昭潮紅的臉色:“方參議,難為你一直撐到現在!俺們朝北哨探也足夠遠了,先找山崖能避雨的地方,烘烘衣服,吃頓熱的,你就應該留在遼陽休息,何必跟俺們出來再吃這個苦頭?”
他似乎不想和李昭多說下去,回頭一擺手:“現在地方休憩,休息一天,明日再吃這個辛苦!”
一身泥水計程車卒們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音,一個個翻身上馬,有人還笑罵道:“來時恨不得馱著你走,省得瞧見韃子跑不掉。現在也該換俺鬆快鬆快了!”
看著毛文龍背對著自己快步想閃開,李昭淡淡一笑,舒展了一下痛得發麻的筋骨,低聲自語:“幹嘛吃這個苦頭?還不是想在這裡看看這橫空出世的張世棄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物!想以一人之力創造如此奇功,鼓起整個北伐大軍計程車氣,末世出此人才,誰知道到底是挽天傾,還是……眼見得也要落在他手中,可大明,不需要一個冠軍侯!”
就在毛文龍和李昭各懷心思,而士卒們只是歡欣鼓舞的要朝回走。這個時候,真的有散亂的馬蹄聲大山深處路急促響起,所有人都神色一變。嗆啷聲響,已經有人將兵刃拔在了手中!
遠遠的有呼喊聲音傳來:“前方可是毛文龍將軍的人馬……毛參將……前路有緊急軍情,女真韃子在前面堵住了張家小爺!”
毛文龍才翻身上馬,頓時神色大變,狠狠的抽了坐騎一鞭子,飛也似的迎上前去。他身後士卒震愕之下,紛紛跟上。就連李昭也直起了腰,神色凝重。
這一百人馬跟著毛文龍遠戍此處。大家自然都嘆息倒黴,不過也只是一路勞頓,身心俱疲罷了。女真韃子這個詞,說起來就是太遙遠的事情了。除了幾名老卒,隊伍中大部分是李家家生子的年輕後生,沒見過崛起海東的那些女真韃子到底是什麼模樣。一路行來,邊地敗壞,各軍堡分崩離析,還有這大青山莽莽蓁蓁,寥無人跡的模樣,更讓人沒有在這裡迎接一場苦戰的準備。
卻沒有想到,在如此大雨,如此道路難行,清源河兩岸,在傳說中已經走了本來模樣的通古斯寒風,正席捲南下,敵我雙方正在對峙指示,準備一戰之際。哪位小爺真的製造出如此聲勢!
毛文龍跑在最前頭,臉色已經沉到了極點。如此大雨,轉瞬之間,來騎已經出現在毛文龍眼中,兩騎快馬飛也似的馳來。馬上騎士一點也不顧惜馬力,只是拼命催趲向前。
前面以為正在扯著嗓門大呼,看來是循著他們這隊哨探的來路一路呼喊過來的。候慶之嗓子都已經喊啞了。突然看到毛文龍身影出現,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猛的加了一鞭,催馬趕過來,不等靠近就已經飛身下馬,就要行禮。
毛文龍翻身下馬:“還行什麼禮!女真韃子從哪路來,有多少,張世棄如何?在什麼所在?”
隨後跟進的錢飛雖然累的直不起腰來,還算鎮定,大聲道:“毛將軍,女真前鋒是李家成那廝的李家投誠女真的家丁一部!與我們交戰,都是他們!張世棄說,女真韃子一定跟在後面!”
毛文龍緊緊握住錢飛雙手,扶助錢飛顫抖的身體,只是沉聲發問。
師弟!師弟!
這個一直在金羅申羽翼下長大的少年,已經讓毛文龍刮目相看。卻沒想到,他還有如此本事膽色,獨鎮後路,擋住來襲敵騎,抓了俘虜,還將人馬分派得井井有條,第一時間保住了大青山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