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南衛世家源遠流長的龐雜底蘊,北人尚武而輕學,故而南人嘴裡的所謂北蠻子,不只大漠草原上的北蟒人,實則還包括劃江而治的整個北燕。
雖然北燕人抵死不肯承認,但真要把治學研經、琴棋書畫,一樣樣掰開了來比,結局慘淡,還是隻能說北燕人終究吃了讀書少的虧。
記得太祖開國元年,曾有西秦夫子遊學東都,晝夜開壇,激戰群儒,辯學三日未嘗一敗,後來不得已,請出前太學院院首徐魁安鎮場,又是三日激辯,徐魁安終不能勝不說,更是抑鬱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
徐魁安本是北燕文壇泰斗,卻連蠻夷西秦都一勝難求,更遑論南衛,實在令人汗顏。據說他死前,親手將府上匾額取下,其間硬生生加了一個字,由“大夫第”改成了“大夫不第”。
徐魁安門額這一改,也讓太學院成了北燕唯一能留存下來的前朝遺舊,沿襲至今,高壽接近三百年。
時至今日,漸盛的北燕文風能不能與西秦或者南衛一較長短為未可知,但至少世家子弟總要去學院裡掛個名、鍍層金。比如那豹一抱,即便入了永世王府當差,依然頂著身太學院學士名不副實的皮。
學院本是苦讀之地,卻逐漸演變成了沽名釣譽之用,當年輕狂的蘇仲瑾對此極為不屑,曾在太學院裡與現任院首徐老夫子手談數局,敗得徐老夫子以身體欠恙為由閉門不見。
這人稱聖手的徐老夫子,正是已故泰斗徐魁安長子,據說蘇仲瑾大笑三聲走時,還揶揄了人一句——太學院坐井觀天,到頭來還不是養得人胃口不好,只能吃軟飯。
蘇仲瑾寧折不彎,蘇家子弟,也只從戎,從不入學院。
……
今日的太學院,用徐老夫子的開場白來說,是蓬蓽生輝。
白雨亭響過幾段悠揚的琴聲之後,已經有數百學子駐足遠觀,可惜那亭子建在太學院居中、百花齊放的小坡之上,有劍士守著,尋常人上不去,即便有幾個久負盛名的琴士硬氣去闖,比過之後也都灰溜溜逃了下來。
小琴仙本名澹臺清,之所以為小琴仙,除了琴技,還因為她是南衛三大世家之一澹臺氏的掌上明珠。
南衛治國與北燕不同,皇權旁落,由世家門閥共治,又由垂簾聽政的琴先生居中斡旋。
蘇錦撥開人群,獨自踏上長百米的青苔石階,那阻道的劍士自然詢問,錦公子負手而立,不卑不亢道:“代北燕士子與小琴仙一較長短!”
“恬不知恥!”
“不知天高地厚!”
身後一群儒生紛紛唾罵,又有人認出,附耳說到,“是那蘇府的早夭子。”
林林總總,蘇錦一笑了之,行至半道,便看見坡頂的白雨亭裡,數張細綹竹蓆上坐了三人,除了太子殿下正襟危坐,那昏昏欲睡的老學究是院首徐老夫子徐賢,而那以白絹拭琴的清秀女子,自然便是小琴仙。
此刻一曲終了,小琴仙笑著看了徐賢一眼,溫言相勸:“徐老夫子若是精力不濟,大可以自去,不必勞苦,陪著我等晚生末學行此無聊事。”
小琴仙遊學南北,見過各色人等,受過雨露風霜,連那劍閣都敢題字留名,又豈會在乎白雨亭撫琴有沒有人陪,何況此來太學院,不過瞻仰先賢風采,勞師動眾反而不美。
徐老夫子落坐稍遠,瞌睡守著一張無子棋盤心不在焉,他聞聲擺了擺手,“都贊姑娘是小琴仙,以老夫之見,琴技怕是連琴先生也不遑多讓,‘小’之一字不要也罷……呵呵,不如撫琴乏了,咱們手談一局?”
徐賢一生浸淫黑白方寸之間,彈琴不是不會,但非要拿己之短比人之長,實在是自找不痛快,所以他一直等,等著在棋藝上扳回一城,不然太學院的名聲,一輩子都只能用虛懷若谷來聊以自 慰。
但小琴仙並不意動,轉頭又看向尚在陶醉的太子燕穆清,輕咳一聲道:“殿下?”
“啊?”
“殿下一連聽過三曲,可有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