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楊的這一槍是頂著沈魏風的身子打出去的,但幸好是手槍,又是遠離胸腔的位置,所以槍傷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就是取出子彈頗費了功夫,失血量有點大,即便進行了緊急輸血,還是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損傷,以至於多少影響了之後的恢復。
可雖然康復過程長,但沈魏風甦醒過來卻很快,下了手術檯不足一夜就睜開了眼。
當時天亮在即,病房窗戶外的魚肚白白中泛青,還不如屋裡的燈管明亮,而且外面又在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潮溼的氣息不斷從窗縫兒和門縫兒裡擠了進來。
東子就在床邊,顯然是熬了半夜,此時正坐在椅子上睡著,可能因為聽見了枕頭和床響,一下睜開了眼。
「醒了。」東子表情沉重地站起身,掀開被子看了下傷口,然後重又掖好被子坐了回去。
「你回那邊局裡休息吧。」沈魏風說完想去取床頭櫃上的水杯,結果發現其實這個簡單的動作對於此時的他來說根本無法完成。
「還是我來吧。」東子取了水杯搭了把手幫沈魏風喝了半杯。
「我都不記得我是怎麼回來的了。」沈魏風在枕上嘆氣道。
「你是不記得了,你只記得你的小晚,把我還有我的同事,包括你爸全都忘了。」東子有點咬牙切齒道。
沈魏風扭過頭來,看著東子,看見他一臉怒氣。
「那個時候我都沒想過你能找到我,你來之前我以為自己大概是要交代在那兒了,想著反正活不了了,臨死也要從夏秋楊那裡得到個準信兒,其他真是顧不得了。」
東子這一刻氣得是要罵人的,可看著傷重初醒的沈魏風那個臉色,那個神情,到了嘴邊的髒話還是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是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一個人去追?你知不知道那是緬北?你一箇中國人過境在那邊亂跑是什麼下場?就在我找到你的前兩分鐘,估計也就是你追上夏秋楊前的幾分鐘,他們當地的武裝就在那條路上巡邏,十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你要是那個時候一時激動跟夏秋楊在路面上幹起來,我們那個老刑警說了,他們不會多說一句廢話,直接開槍掃射,那樣的話我們連具全屍都撿不回來,別說人命了!」東子臉氣得鐵青,沈魏風沉默了良久,半天才又開口。
「東子,你知道什麼叫缺德嗎?」說著,沈魏風把胳膊從被子裡拿出來,攤開手,但手裡什麼都沒有。
東子不解地看著他,沈魏風平靜地解釋道:「那隻銅雀,我到底還是塞進了夏秋楊的衣服口袋裡,而且他知道,清清楚楚地把手按在那口袋上,我看著他走開,什麼也沒丟下!如果,如果小晚死了,他就不會收下這東西,因為那沒意義,但他收下了,卻也是讓我不得安生!這特麼不是缺德是什麼!人死了,不讓活人安生是不道德,可人死沒死,都不讓人安生,那就是他想懲罰我,他要代替小晚懲罰我,讓我的後半輩子都砸在這裡面,甚至我當時死了也會不得往生!」….東子聽了嘆了口氣,嗓子覺得有些堵得難受,但他還是掏盡心力勸道:「我知道,知道蘇筱晚在你心裡有多重!沒了她,而且是這麼意外地沒了她,對你之後的人生影響是不可想象的,但是,魏風,你現在在這個事情上是在走極端,你知道嗎?我昨天看著你不顧生死地在果敢去找她的時候,我真怕你會變成和夏秋楊一樣的人,一個可以亡命天涯的匪徒,一個沒家沒國沒擔當的懦夫,可是你本來非常優秀,你的家庭,你的能力,你的工作成績,還有你曾經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不平凡的,可如今呢?說實話,我不能接受。」
「其實,你是更怕我會殺人,對嗎?怕我在你經手的案子裡成為殺人兇手,我在你的印象裡已經和罪犯無異了?是不是除了你,就連我爸,或者你的同事都已經這麼看我了?」沈魏風不可思議地看著東子,在枕上無奈地苦笑,然後自嘲道:「我愛的是一個通緝犯,我特麼也就是一通緝犯!」
東子盯著沈魏風心裡百感交集,他這次斟酌了一下語句:「如果我真看著你一次次去果敢那邊找蘇筱晚,在那邊的槍林彈雨裡冒死去救一個其實已經跟你沒有多大關係的人,你讓我以後還怎麼面對自己的職業?怎麼面對我的領導還有你爸?魏風,算我懇求你了,別再這麼折磨你自己了……」
沈魏風轉過頭去,不再看著東子,低聲道:「我想安靜一會兒,行嗎?」
這次不是嚴學東和沈魏風關係的盡頭,卻是一個暫時的休止符,在東子筋疲力竭的阻止與沈魏風撕心裂肺地抗爭下地一箇中場的休息,他倆都在這天早上感到了身心俱疲的透支感,都彷彿在那低落的精神裡覺得前路茫茫,他們都揹負自己的心債,艱難地走在人生的路上,想過彼此幫助與扶持,但完全事與願違,努力過後的疲倦不僅淹沒了沈魏風也淹沒了嚴學東,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裂縫就這樣暗暗地產生了,直到多年之後幾乎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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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