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慶元殿外的青石道上,遠遠看到慶元殿果然燭火通明。身旁偶爾有宮人路過,皆都繞殿而行,連慶元殿前面的庭院都不敢太過接近。
喜福提著燈籠走在承頤的側旁,看向承頤,遲疑地叫了一聲:“殿下……”似是想勸他回去,卻沒有說下去。
承頤裝作沒有聽到,抬腳反而加快了些,徑直往慶元殿大門前的臺階走去。因為他已經看到,在慶元殿大門前的臺階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黃得貴。能讓黃得貴這個大太監親自守門,可見建安帝今日召眾臣商談的事極為重要、也極為機密。
承頤方行至慶元殿前的臺階下,黃得貴本人已經從臺階上走了下來。他原本是想好生斥責一下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經過慶元殿,不知繞道走,還直衝衝地走過來。待走近一看,方知是十一皇子。
對於承頤這個皇子,他本也沒太放在眼裡。不過到底是皇子,面子上的禮,他一個當奴才的人還是要守的。
便忙躬身施了一禮,操起他那副公鴨嗓,壓低了聲音,似是怕聲音傳到慶元殿內去一般。說道:“喲!十一殿下,這麼晚來慶元殿,可是有事?”
承頤知道黃得貴極是小心眼的,在他面前萬不可趾高氣昂地擺什麼皇子的譜,否則他一定會在父皇跟前給你使絆子。忙抬手扶住黃得貴剛躬了一半的身子,低著聲音說道:“承頤今日去了龍隱寺,尋了了願大師商量給母后供奉長生佛的事,想來與父皇回稟一聲。”
黃得貴看到承頤這一扶,上了他要施的禮,心情明顯舒暢許多,連這一整日守在慶元殿外的鬱氣都散了不少。便放軟了語氣說道:“今日皇上怕是沒空見殿下了呢!”
聽了這話,承頤心裡並不意外。但是面上仍做著略顯失望的表情望向慶元殿,面帶思暮之色的對著慶元殿的殿門凝視了好一會兒,這才對一直盯著他看的黃得貴道:“父皇國務繁重,承頤年幼,不能為父皇分擔,實是非常慚愧。還請公公時常勸著父皇,當以龍體康健為重。”
說罷抬手對著黃得貴拱了拱,全是發自內心的託付與仰仗之情,承頤這才落寞的轉身往回走。讓見慣宮中百態的黃得貴都不由得一怔。
喜貴有些不明所以地提著燈,站在一旁看著承頤,見殿下要走,正想抬腳跟上。不妨承頤忽又轉過身,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開啟來遞到黃得貴面前,道:“差點忘了,今日出宮,無意中見到一件物事。雖不是稀罕之物,勝在特別,便買下送予公公把玩。”
喜貴見承頤開啟了錦盒,便是要給黃總管看錦盒裡物事的意思,忙將手中的宮燈舉至錦盒同一高度,好讓黃公公能夠瞧得清楚點。
黃得貴本不欲在這等顯眼的地方收任何東西的。只是眼瞅著錦盒中那枚海象牙的扳指,黃中帶泛紅的血絲已是稀罕,扳指上還掐了金絲,憑白地又增添了好些富貴,在淡黃色的宮燈映照下,那牙骨中的紅絲,竟象似活了一般地遊動……
一時間,眼中便泛起貪慾,那張老臉頓時堆了些笑意,嘴裡說著:“老奴怎敢勞煩殿下惦記。”手卻沒去拿那扳指。
承頤將錦盒的盒蓋合上,一旁的喜福忙躬腰,一隻手從承頤手中接過那錦盒,趁著將宮燈下壓時,將那錦盒塞進了黃得貴的袖中。
黃得貴似是不覺地對承頤說道:“我的好殿下,今日皇上政務繁忙,一整日召了好幾批大臣商議,如今張右丞、李司業、沈少卿還在殿內,真是沒空召見殿下了。”邊說話,臉上便露出了歉意。
‘張右丞、李司業、沈少卿’宮中位於妃位的三家都有人在。承頤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後,便對他父皇和朝臣的態度有了一個認識的方向。
聽得黃得貴將如今在慶元殿裡的人的名字就這樣說了出來,承頤明白,想來今日前來打探訊息的人不少,極是油滑的黃得貴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中,把訊息賣了出去。
當然,能在皇帝身邊當大太監,自然知道哪些訊息能賣,哪些不能賣,方能不觸及皇帝的底線,才能在皇帝身邊呆得長久。
承頤適很是領情地點了點頭。
黃得貴轉向喜福,對著承頤笑道:“殿下身邊幾時多了這麼個機靈的小猴兒。”
承頤道:“這是新進從浣衣局打雜的地方調來的小太監,沒經過調教,不懂規矩。只是瞧著還算乖巧,便讓他替銅閶殿跑腿。難得公公誇他機靈,公公看看這小子可還能教?”
黃得貴卻道:“不好說,還得多看看。”
轉頭朝著喜福說道:“好生侍候殿下,得了閒別學那些個不長進的東西躲懶,多看、多聽、少說話,多做事,侍候主子可是一門學問,要拿出真心來好好學。”
承頤聽了黃得貴這話,便知他願意收喜福為徒。見喜福還躬著個身子在一旁站著,笑著踢了喜福的腿,罵道:“還不趕緊叫師傅,給你師傅叩頭!剛才誇了你乖巧機靈,轉眼就這麼不曉事,擺明了想打本殿下與你師傅的臉。”
喜福這才懵懵地反應過來,皇帝身邊的第一大太監瞧上自己了,要收自己為徒。忙扔了燈籠,就要下跪。
黃得貴遞出手裡執的拂塵阻住了喜福下跪,低聲對承頤道:“殿下,這慶元殿前看似安靜,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一句話承頤便明白了黃得貴的意思,對著黃得貴點了點頭道:“明日讓他自己來尋公公,今日承頤就先回去了。”
黃得貴躬著身,嘴裡喊著‘恭送殿下。’看著承頤往來時的路迴轉,他自己也重新爬上臺階,站回到慶元殿的門前。
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都會在不知不覺中結成一定的利益集團,自然就會出現區域、權勢、等級的劃分。
皇宮中侍候人的兩大主體,宮女和太監。最明顯、也是最自然就能結成的利益團體,便是各宮的主子與自己手下的奴才;其次,有了一定資歷和身份的太監和姑姑、嬤嬤,可以從剛進宮的小宮女、小太監中挑自己認可的人進行調教,以師徒的名份結成另外的利益團體和尊卑等級。
機靈的小太監,宮裡有品級的大太監還是願意多收幾個為徒的。承頤之所以專門在黃得貴面前說喜福沒有經過調教,就是向黃得貴表明,喜福還沒有師傅。這不僅是讓喜福當了他的徒弟,同時,還把銅閶殿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寶隆道十五殿一直屬於彭立的勢力範圍,彭立有自己的主子。承頤很願意看到寶隆道出現新的勢力與彭立對抗,尤其是這個新勢力是父皇身邊的大太監黃得貴。
想到這,承頤對走到自己旁邊,一路打著燈的喜福道:“以後你每月到喜祿那多領一份月銀,從我的私帳上走。多的這一份月銀,你都拿去孝敬黃公公。”
在看到喜福驚詫的表情之後,承頤繼續說道:“路本皇子給你鋪了,銀子也幫你出,能不能討得他的歡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喜福一聽,就要下跪叩拜,被承頤攔住,說道:“這道上人來人往的,省了這些虛禮,好好辦差是真。明天就先去領一份,早點去找黃得貴把頭叩了。”
喜福一疊聲的應‘是’。
承頤看著一臉喜色的喜福,心道‘這樣,或者你就不會那麼早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