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顧佳靚從沒想過救她的會是溫渺,她小時候幹過最危險的事兒,是去河裡抓魚,就那程度,岸上還站倆警衛戰士,捧著半缸水,候她平均倆小時逮一條巴掌鯽魚。哪曾想過會落到這般境地,擱土灰牆下蹲著,身前是一垃圾桶,惡臭陣陣撲鼻,溫渺剛才踢翻的磚堆還塵霧漫漫,嗆了她一鼻子灰,還不敢咳,別說咳,連呼氣都小心翼翼。想不到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竟有這麼大勇氣,跳出去對抗,還那麼義氣,為保她安全,片刻前的嘈雜和此刻的寂靜對比鮮明,她腦中迴旋溫渺破口大罵和男人粗獷的笑聲,從近到遠,罵聲越來越小,笑聲越來越大,再猛一回到現實,寂靜如常,這才感到後怕。
那麼一水靈的姑娘,被那些人擄走後果不堪設想,她怎麼就那麼聽話的蹲這兒不動了,思想已經奮起直追,身體卻不聽使喚,於是急得想掉眼淚,碰巧垃圾堆裡躥出一灰不溜秋大老鼠,拖著老長一尾巴,四隻腳貼著她的腳背,極快地溜走,她毛骨悚然,渾身一激靈,眼淚終於掉下來,從縫隙中偷偷看一眼,那麼長一衚衕,哪還有半個人影子,於是哇哇大哭。
季鄴南他們趕到時,她還在哭,周禮去扶她,說:“怎麼回事兒啊,剛才不還好好兒的麼。”
她蹲太久,腳不聽使喚,高跟鞋往一邊歪,差點摔倒,眾人伸手去扶,還有人給她披了一件外套,將將站穩,已掃視一圈的季鄴南問:“她呢?”
顧佳靚抬頭,淚眼婆娑,一臉茫然。
“她在哪兒?”
隔著塵霾,看不清季鄴南什麼表情,眾人三緘其口,周禮看了看他,忽然悟出了點兒什麼,不免神色凝重,悄聲問顧佳靚:“溫渺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她……被那幫人帶走了……為了救我……”
小衚衕一時安靜得像沒有人,顧佳靚抹了一把眼淚,百般滋味地抽搭著,季鄴南走了幾步,到牆根,又走回來,連續幾步,周禮察覺到反常,叫了一聲老季,他沒理,再叫第二聲時,嘭咚一聲巨響,跟前的垃圾桶已被踹翻。飛揚的垃圾迫使周圍人抬胳膊躲閃,臭氣熏天的環境,再沒人敢吭一聲。
顧佳靚嚇呆,她知道季鄴南脾氣不好,也見過他發脾氣吼人,但像這樣一聲不吭就爆發出沖天的怒氣,卻是頭一回。他往外走,和她擦肩而過,顧佳靚清楚看到他的眼神,冰冷如寒潭凍雪,僅是淡淡一瞥,已叫她心上一疼,雖一句話未說,卻責備到了極點,他在怪她,怪她獨自
躲過這場劫難,怪她沒有保護那個女孩兒,他曾說過很討厭的女孩兒。
很多年後,顧佳靚回憶這一刻,始終在想,如果當時她和溫渺的處境調換,結果是不是完全不一樣。
季鄴南往外走了,步伐匆匆,周禮追在後頭,邊追邊喊:“你去哪兒,大晚上的,報警不就打個電話的事兒麼,我這就打,110太費事兒,直接找我爸,不就撈個人麼,我還不信了,丫的敢在咱眼皮底下藏人。”
正說著,人已經鑽進駕駛座,周禮著急:“幹嘛呢這是,回頭再來一酒駕,撈不著溫渺先撈你了,你爸正處風口浪尖上,找事兒麼這不是!”
車已啟動,卻沒開走,他坐在車廂裡點煙,周禮趕緊的鑽上去,砰一聲關住車門:“這一帶就幾個青皮混混,幹不了出格的事兒,先給我爹去一電話。”
於是撥通手機,將事情大概敘述一通,結束通話後再看季鄴南:“咱就跟這兒待著,一會兒準有人把她完完整整給您送來!”
半小時後,轄區派出所負責人穿著便衣匆匆趕來,說什麼交待不清,不好辦事,周禮一頓臭罵,那人灰頭土臉閃到一邊,又過一會兒,市局的領導來了,周禮在對方未開口時,先揚起脖子,說:“別整一旮旯廢話,找人吧先,趕緊的。”
可那地頭蛇不是這一帶人,沒線索,派去顧佳靚的租地兒那一帶也沒找著人,再往後倆小時,季鄴南急了,挨個兒打電話命令人,後半夜老鐘也來了,向周禮問了情況,滿臉詫異:“他不是剛失戀嗎,這又是為了誰?”
“誰告你他失戀了,壓根兒就沒開始,還沒開始就這般折騰,以後可怎麼得了。”
老鐘皺眉:“不是你跟我說他失戀了?就那天,下著雨,咱倆在樓道碰上了。”
周禮也皺眉:“隨口一說你也信,怎麼這麼實誠!”
老鐘暗自理了理思路,問:“這姑娘該不是上趕著要和他好的那姑娘吧?”
“行吶,這都知道。”周禮由衷贊揚,“您這眼花耳背的,訊息還這麼靈通,在外放了多少眼線呢?”
老鐘啞然,他連根毛線都沒有,還放什麼眼線,這都是他親眼看到的,若不是親眼看到他還不會往這方面想。抬眼看了看季鄴南,生來的沉穩不複存在,全身都是浮躁勁兒,他想了想,湊到季鄴南跟前,說:“黑麵上的事兒交給白麵做不太好,效率始終不高,咱其實還有個人可以試一試。”
季鄴南一頓,想起了什麼,隨即撥通一號碼,道:“季鄴岷,我求你一事兒。”
他和他這哥哥,打小不是一路人,季鄴南從不叫他哥,更別說找他辦什麼事兒,所以季鄴岷接到電話時感到驚奇,這世上竟能發生他求他幫忙的事兒,再者,他是生意人,認識不少黑白兩面混的人物,也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事,當下便轉播了一電話,敲定四面八方的人給他找人。
再見到溫渺,已是第二天清晨,在一衚衕大雜院兒,兩三桌流水席,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後來周禮回憶這一段,是這樣說的:“大半個北京城的警力都被他調了去,倆警車在前開道,倆部長尾隨其後,您猜怎麼著?街坊領居嚇得花容失色,以為本拉登複活襲擊咱老北京了,進大院一看,人好著呢,在桌上吃飯呢,不是一個人吃,一大群人一起吃……”
開席的老爺子瞧這真槍實彈的陣勢,哆嗦著從堂屋跑出來,雙手一拱,鞠了個躬,道:“我是屋主,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兒?”
帶頭那警察戴著鋼頭盔,瞄了一眼和諧的大院,內心百感交集,先是後半夜被黑道指引到這裡破案,再是這會兒端著槍對準吃早飯的老百姓,他實在無言以對,清了清嗓子,問:“大清早的,你們這麼多人聚一塊在幹什麼?”
老爺子一愣,誠實道:“吃飯啊,兒子剛回來,帶了很多朋友,我請了廚師招待。”想了想,驚奇地說,“難道不允許大清早請客吃飯?這是什麼時候的規矩,我怎麼不知道,你有相關檔案嗎,拿出來瞅瞅!”
溫渺就是在那時候看見季鄴南,她捧了只碗,雙頰通紅,吃得正歡。其實這流水席從昨兒後半夜就開始了,一幫人興致高,從天黑吃到天亮,話說溫渺也混在裡頭吃飯,是因為她和綁架的那些人成了朋友,這得多虧倪翼不著調的性子,走到哪兒哪兒都有熟人,小混混們本來想把她貢獻給更大的人物,那人物揭開尼龍袋一看,是熟人的發小,江湖人魯莽,卻義大於天,立馬的放人,還辦了一桌宴席款待。
季鄴南的眼睛裡能立馬噴出火星子,卻見小姑娘笑眯眯地跑來,問:“這麼巧啊,你怎麼也在這兒,顧佳靚回去了嗎。”看了看將他們包圍起來的人,滿臉驚訝,又問,“這是幹什麼,軍事演習嗎?”
有露膀子的莽漢拎著酒瓶追過來,一把攬過她的肩:“妹妹你跑什麼,咱接著喝。”抬眼看到季鄴南,便將酒瓶遞過去,“喲!警察叔叔,早上好啊。”
季鄴南怒火沖天,又感到可笑,費盡周折折騰一夜,迎來的卻是這個畫面。她竟以為這是軍事演習,這多可笑,他怎麼變成了一笑話,弄個軍事演習去救一壓根兒沒危險反而樂得自在的人,瞧瞧她和人勾肩搭背的樣子,再看看和她混一塊的人,值得他一晚上不睡覺黑白兩道的找關系嗎,當然不值得!早知她是這樣的人,如今更加證實而已,他季鄴南什麼人,怎可能心甘情願變成一笑話,於是憋著一股氣,轉身離開,陣仗依然宏觀如同一場軍事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