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他抱著他的頭,感受他突突跳動的三叉神經,額頭很燙手,鬢間浸一層細密的汗,他掰動他的肩,將欲把人抱起來,手臂卻忽然感到些許涼意,低頭一看,他竟哭了。
老鐘哽咽著罵:“你個沒出息的,不就這麼點兒事麼,先起來,我們去醫院看看。”
他賴在地上不動,像破罐破摔似的自我放縱。
“你不能這樣,不為自己想,總得想想你爸你媽,老太太一把年紀了,成天為你提醒吊膽她容易麼?”老鐘一邊使勁拖動他,一邊說,“再想想你爸,這一切都值了,不就是個女人麼,這世界這麼大,再找一個挺容易,怎麼還非她不可了。”
他軟成一灘泥,隨著老鐘的拖動,寬厚的肩膀歪向一邊,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澄亮的燈光照下來,他閉了眼,長黑的睫毛蓋在眼瞼,膚色柔和,鼻峰挺直,只臉頰有一道淺淺印子,細看過去,竟是淚痕。
“不容易。”他聲線沙啞,十分頹廢,“我也想再找一個,可太不容易了,再也找不著了。”
說著伸手揉太陽穴,濃眉緊蹙,十分痛苦的樣子,到後來竟握成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腦袋。
老鐘伸了半個身體去阻止,說:“什麼事兒都別想了,先跟我去醫院。”
他卻搖頭,像耍賴的孩子:“我不去。”
“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起來跟我走。”
他依然不動。
“走不走!”
他捂著頭搖了搖:“不走。”
老鐘氣極,跺了跺腳,恨得牙癢癢,真想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他。事實他也的確那麼做了,卻不
過幾秒,將從沙發走到電視機跟前,又跺了幾腳,反身咬牙看著他:“我敗給你了,真是敗給你了,本想把這秘密帶進棺材,到底還是敗給你了。你不是很痛苦嗎,我這就告訴你,我根本沒殺溫如泉,他是自然死亡的,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聳搭著腦袋的男人微掀了眼皮,因為劇烈頭痛,眉毛仍是皺著的,他微微揚起頭:“你說什麼?”
老鐘在半米開外團團轉,氣季鄴南的自我放逐,也氣自己的嘴巴不嚴實,一旦開了口,便再也不想藏著,於是一股腦兒道:“你真當我和那倆人一樣心狠手辣,說幹就幹?那天我的確去了醫院,可並沒下手,我把人都買通了,也已經站在他跟前,可還沒等我下定決心,他倒撐不住自己先嚥了氣。”
見他將信將疑,他又補充,“不信是吧?不信回頭我就給你調監控,那段錄影我一直擱書櫃裡藏著呢,不信現在我就帶你去看。”
季鄴南吃力地睜開眼,手扶著沙發,接著曲了腿費力往起站。
老鐘有些怕,不自主地往後退:“你要幹什麼,這不能怪我,當初你可是也想他死的,只是巧合罷了。”
他已踉蹌著站起,搖搖欲墜道:“為什麼瞞著我?”
他個子大,打起踉蹌就像脾氣不好的醉酒漢,老鐘直退到牆根,說:“季老先生不能白死,我總得做點兒什麼。”
他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因著神志不清顯得十分詭異:“你倒有良心。”
老鐘默默不語,心中暗想,因著您給整這一出,良心早就不安了,不然哪會繃不住把這些全盤托出。卻見季鄴南抬了胳膊,他立馬捂了頭躲閃,嘴裡不住嚷嚷:“你還想動手打人不成?我和你爸什麼關系?你這個不孝子,膽敢動我試試?”
語音將落,耳聞嘭咚一聲響,他原地跳起來,睜開眼一看,原是季鄴南暈倒在地,這才手忙腳亂撥打120。
而另一邊,一姑娘正在萬紫千家的客房輾轉反側,那床緊挨著窗,紗簾外是皎潔月光,萬花筒把自己蜷成一團,趴在窗臺上睡得正香。
她轉頭看了看鐘,距離躺下已過去整整三小時,看來今夜又失眠了。她呆望一陣天花板,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坐起來,驚得萬花筒從夢中驚醒,卻也只是懶洋洋地睜了會兒眼,見並沒發生什麼事兒,又漸漸闔了眼睡去。
她極輕地嘆了口氣,揉亂了頭發,像只洩完氣的皮球般軟趴趴仰面倒下去,腦子裡迴旋的是白天的畫面。
上午九點,看見新聞時她正和秦欽在辦公室吃早點。那辦公桌緊靠牆,窗臺上擺了幾盆杜鵑花,電腦旁放了一沙漏,往左還放了一分子結構模型。
秦欽去隔壁桌抽了張椅子給她坐,她一邊坐一邊驚訝地四處打量:“秦老師,你這辦公桌收拾得可真幹淨。”
他丟了包濕紙巾給她:“看你那眼睛腫的,昨晚又哭了?”
她訕訕地抽出紙巾擦手,又翻騰出熱乎乎的饅頭,邊往嘴裡送邊盯著電腦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