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時的倪家已經搬走,民族園路他們住的小區已拆得面目全非,她也搬了,帶著不多的家當,在新博物館附近租了房子,每天按點上班,全部精力投入在工作上,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經常徹夜難眠,或者從夢中驚醒。
倪翼媽經常來看她,他們家的小寶貝上了幼兒園,大部分時間都是倪翼媽負責接送,上下學時不時要繞個彎到她那裡看一看,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安穩。
飽受折磨的僅是她的一顆心,每想起季鄴南的種種,總是痛得生不如死,剛開始她也以為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可現在越來越感覺,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而季鄴南和她相比,好不了多少,面上仍是雷厲風行的領導,到了夜深人靜就變成孤寂的幽魂,像大海中沉淪的浮萍,身體只是一擺件,坐在溫暖舒適的屋裡,心卻在荒郊野外飄零。
這麼多年秦孝造孽太多,真追究起來,他犯的各種事兒數不勝數,老鐘平均兩三天都要向他彙報事情的進展。
這段時間幾乎每天空氣中都浮動絲絲熱氣,微風拂過,一陣涼爽,夏天又將來臨。老鐘捧著藍色資料夾站在辦公桌旁,認真而又小聲地宣讀關於秦孝的檢舉材料,讀到最後,說:“該有的都有了,這些證據,隨便兩三條足夠他吃一輩子牢飯,你看什麼時候合適,把這東西交上去?”
他坐在大班椅上,桌前擺了幾份檔案,手邊是杯綠茶,窗沿的藤蔓綠汪汪,新生的嫩芽似要滴出水來,他喝了一口茶,問:“西二環那博物館怎麼樣了?”
老鐘凝思幾秒,道:“你說的是原計劃蓋在三環東南面那博物館?”
他點點頭。老鐘看著他,面露難色,說:“那地兒半月前已初步投入使用,還有基本設施尚未完善,目前看著挺好,但那些材料和交上去的協議書有出入,說的是進口材料,結果全是二手市場淘的,成本和市價差了好幾倍,那質量就不用說了。那地兒本是秦孝那老東西借權位要來的,找的承辦人又是和他熟識的幾個奸商,偷工減料不說,給工人發得也少,其餘的全分了贓,那可全是國庫的錢,咱這材料要是交上去,那博物館怕是保不住了。”
季鄴南聽了並無太大反應,只說:“該交就交,趁還沒完全投入使用,能撤了最好,一豆腐渣工程,要不了三五年問題全暴露,對誰都不好,要趕巧碰上運營日,頂上掉下一東西砸了人怎麼辦。”
老鐘附和:“這倒是,前年那老東西在近郊建的立交橋,不到半年橋體鬆垮,花了好大一筆才補起來,就那他也能躲過一劫,這天下真是昧了良心。”
季鄴南說:“舉報的人從未少過,上頭受不受理又是一回事兒,今時不同往日,這屆新上任的領導班子專治貪官汙吏,虧心事做多了總有跌倒的一天,他躲得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
“這回給他來個新賬舊賬一起算!”老鐘熱烈響應,正要出去,忽又記起一事兒,說,“你這會兒忙不忙,有個人想見你,在會客室等半天了。”
“我忙不忙你看不出來?”他這麼一說,老鐘隨即明白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沉默片刻,只聽他又說,“讓她進來,有些事總該說清楚。”
老鐘恭敬地唉了一聲,連忙跑去會客室帶人過來。顧佳靚穿著殷紅綿綢,襯得肌膚白如雪,看見他時雙眼神采奕奕,自顧自地關了門,往辦公桌前走了去:“忙什麼呢,約好幾次都不出來?”
他正批示公文,聞言抬了頭,噙著笑意道:“目標達成,你滿意了?”
顧佳靚聞言一愣:“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他極輕蔑地一笑而過,沒再多說,顧佳靚頓了頓,只好接著道:“我只是想查出真相,可沒想過挑撥你們倆的關系。”
他看著檔案,頭也不抬:“真不真相都是我家的事兒,和你有什麼關系。”
她氣不打一處來,捏了拳頭狠狠道:“你還這麼沒良心,要不是我,你能還你爸的清白麼,為了這事兒我和我爸都鬧翻了,你倒好,不僅不感恩還倒打一耙。”
他在那張列印紙的末尾麻利簽上名字,擱了筆,終於抬頭正視她:“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和你在一起?因為你總喜歡繞彎,做事兒繞來繞去,說話也繞來繞去,打著為了真相的目的讓我和她分開,實際為的什麼,我倆都心知肚明,如今她恨透我,再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你還繞什麼呢,有意思麼?”
顧佳靚愣愣地看著他。
“我一直不挑明,是看在這麼多年朋友的份上給你面子,可你好像不明白,我今兒就明白告訴你,我並不喜歡你,你這心思太複雜,不像她,心思簡單,幹不出卑鄙的事兒。”
她怔怔盯著他,眼睛漸漸起了濕意,抖了抖唇,說:“你在怪我?”
“不是怪你。”他看著她,“是想告訴你,就算我這輩子都失去她,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她臉上的淚滑落下來,如滾燙的烙鐵,痛到失去知覺,強忍了半天,她止住了徹底崩潰的哭意,哽咽道:“你可想過,你們能有今天並不全是我的錯,就算我不說,遲早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時候再分開她會更加恨你。”
他笑:“這麼說,你全是為了我們好?我現在才知道這事兒錯在我,不該認識你,要不是沒料到你會插這一腳,哪至於如此。”
顧佳靚決絕地看著他,已知說太多都已無用,他眼裡顯現的討厭那麼明顯,他居然說不該認識她。他向來是通情達理的人,再生氣也從未和她說過狠話,她專程過來,本想是給他點兒安慰,卻沒想到他竟如此狠絕。
她就那麼看著他,落下兩行清淚,緊抓著包的手青筋畢露,僵持了片刻,終是昂首闊步離開,猛一拉開門時,嚇了老鐘一跳:“你怎麼哭了?”
她一句話不說,徑直匆忙往外走,猛一摔門時,又嚇了老鐘一跳。這才不到五分鐘,怎麼就談成這樣了,虧得她為了見他一面,在會客室等了倆小時。
老鐘整了整衣衫,推門進去,看著季鄴南胳膊抻在桌上,正屈了手指按壓太陽穴。
“什麼事不能好好兒說,非得把人姑娘罵哭,有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