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救念在今天是大喜日子,沒有動手,彬彬有禮:“前庭客人宴席還未過半,我讓人引大長老去喝杯喜酒。”
大長老痛心疾首:“你就不怕她知道此事?”
薛救判定周圍沒人才反問:“我有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嗎?”
大長老從袖中掏出瓷瓶擲地上,瓶身碎裂,黑色的蠱蟲慢慢爬出來:“這是從那姑娘二舅身體裡取出的,你還不認嗎?!”
“我並未濫殺無辜,大長老何必動怒?”薛救滿不在乎,“更何況當初出山我沒帶任何蠱,要清算族規也算不到我頭上吧?”
夜晚冷風陣陣,大長老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說不出話,拂袖而去,只硬邦邦拋下一句:“你好自為之!”
薛救耐心等大長老走遠後才抬腳把蠱蟲踩死,無情神色想起屋中還在等他的鋒玉時化為甜蜜的期待,轉身要回去,身形驟然頓住——
他的身後,鋒玉不知站了多久。
她身上還穿著喜服,眉眼卻比手上的利劍寒芒更冰冷。
一個時辰前還恩愛親密的新婚夫妻此刻相顧無言,只餘前庭的歡鬧隱約隨風傳來。薛救僵住,過了許久才打破死寂:“你都知道了?”
面對大長老時的理直氣壯蕩然無存,薛救低頭想認錯,不料鋒玉直接把劍往前一拋:“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劍砸在地上發出金石之聲,像在薛救臉上狠狠打了一耳光。他看著這柄三日前由他親手擦拭過的長劍,胸腔裡橫沖直撞的慌張恐懼一下子平靜下來,問道:“這就是你的解決辦法?”
鋒玉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句話,見他沒有自盡的意思,上前踢起劍就往薛救脖頸上砍。薛救在鋒家呆了三年,多少習得兩三招式,拙劣避閃,像真情實意害怕死亡。
鋒玉武功遠高於他,加上心中灼灼恨意,不到半刻鐘長劍便帶著淩厲風聲直取薛救頭顱!
電光石火間,滿眼肅殺的鋒玉又聽見在苗疆毒霧裡暈倒前的清脆銀鈴聲。一聲兩聲,聲聲動人,化作纏綿桃花迷人眼眸,晃人心神,直到劍鋒破開皮肉的觸感爬上手心,鑽進骨頭裡,竟令她不由手軟,肌肉抽搐,迫不得已松開了劍。
眼前迷幻桃花散去,她抓住自己發顫的手腕,柔軟愛戀腐蝕她的理智,潑天憎恨不管不顧爭奪身體的控制權,逼得她連連倒退,跌坐在地,混亂地捂住頭,大顆大顆生理淚水滑落臉頰。
偏偏桃花的主人還惡意牽開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蠱惑低語:“你愛我啊,不要掙紮,融入這份愛戀裡,不需要掙紮,我不會傷害你...”
“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一下把薛救頭打偏,可怖誘人的引導也隨之中斷。
即使鋒玉沒用全力,薛救臉上還是浮現出清晰的巴掌印,整齊的發冠也被打散,長發散落遮住紅印,襯上黑夜昏月,喜服在地上綻開豔詭紅花,而幽幽怨鬼坐在花蕊中央,問:“你連我的解釋都不願意聽嗎?”
鋒玉不需要聽任何解釋。
從她隱身在樹上聽到蠱蟲從她二舅身體裡取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薛救必死無疑。被背叛的極端憤怒、至親不知不覺因她受人傷害的恐懼、昔日真情、今日血仇...所有的情緒被她強硬壓下,只剩下滅頂的殺意。
她站在薛救身後等他回頭,明白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要薛救死。
他當然不肯自盡,鋒玉心想,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錯判過他。當初被困在苗疆半年,她始終不願意鬆口,就是看穿這種瘋子做事容易走極端,兩人強扭,最後必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那時分明看得那麼清楚,後面還是屈從於愛戀中自我欺騙,鋒玉自己都恨自己蠢。
於是她提劍劈砍,劍劍致命,看他用她教過的招式閃躲,看他跌倒,看他抬頭,看他天青凍的眼眸在劍光下比天上的月亮更加皎潔美麗。
她在那一刻猶豫了嗎?鋒玉問自己。
她跪坐在地上,低頭看著攤開的雙手,想不出答案。她不想再聽薛救說的任何一句話,他的言語遠比他的蠱毒更加迷惑人心。
薛救寧可她和自己吵,故意挑起鋒玉怒火:“你怎麼不殺了?莫非抵抗不過我的蠱毒?”
蕭蕭秋風吹幹淨鋒玉臉上的淚水,她無甚表情看了薛救一眼,拎劍起身,最後看向前庭父母所在的方向。
來世再見,爹,娘。
她把劍架在脖子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