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西幸大半個月了。不知不覺間,長安百姓的生活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最先獲得好處的是送水的商家。
都城這種地方,因為人口密集,且不注重衛生,生活汙水無序排放,很容易汙染地下水源。偏偏地下水的更新週期還很漫長,這就帶來了嚴重的水質問題。如果地下水源還有礦物質因素影響的話,問題就更嚴重了。
長安就面臨著這麼一個情況。於是,送水這門生意就應運而生了。
水源取自遠離長安的地方,並且因路途遠近、品質好壞、取水難易分為幾個檔次。達官貴人、富商大賈們主要使用的是山泉水,價格最貴,但他們消費得起。
家底殷實的市人、官員、軍校使用遠一點的河水。
至於普通人或禁軍士卒,只能依靠打井取水了,他們似乎也不在意,不是消費人群。
不過饒是如此,收入仍然十分可觀了。
趕著大車水工們天沒亮就在城門外排起了長隊,一邊等待,一邊打著招呼。
“真希望聖人在長安待個十年八年的。”一老頭嘆道:“聖人在洛陽之時,很多高門大戶都東走了,商徒也跟著大舉東行,長安就像個人老珠黃的棄婦般,無人搭理,悽惶無比。”
老頭此話一出,臨近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這年頭做買賣,你得知道哪些人兜裡有錢,且願意花錢,哪些人兜裡沒錢。
官員、世族、武人是最有錢的,也願意花錢。
商人有錢,但他們的生意真不好做,討價還價,小氣吧啦。
官員、世族、武人一走,很多商人也會跟著走,這是人所共知的實情——歷史上韓建把唐昭宗擄到華州,百官至華州上朝,士人至華州考學,商徒也聞風而至,韓建收商稅弄了幾百萬緡錢,當然最後全便宜了朱全忠。
做老百姓的生意,固然有得賺,且很多時候比做世家大族的總體利潤還大,但真的不好做,競爭激烈,還被挑來挑去,麻煩。
更何況,老百姓裡的軍士及其家卷,出手豪爽,人數也十分龐大,他們是跟著天子走的。天子在洛陽,這塊肥肉就只能由洛陽商徒賺去,天子在北平,好處被北平商人佔去,天子來長安,他們才能分一杯羹。
當然,三京之中,還是洛陽及其周邊的商徒最賺。
禁軍將士跟著天子跑,但家可搬不了。
鐵林軍的家屬在汝州,武威軍的家屬在鄭州,天雄軍的家屬在河南府,義從軍的家屬在河南府和汝州,突將軍的家屬在陝虢,經略軍的家屬在河陽……
洛陽周邊那一片,才是國朝最富裕、最具活力、生意最好做的區域。
天子在東都時,他們大賺。
天子巡幸北都或西都時,他們賺得也不少。
這整天摟錢的日子,真真讓人羨慕!
“人皆言洛陽勝於關中,我看聖人在長安也待不久。”
“洛陽好在哪裡?那麼點地方,能養活幾多人?”
“聖人從咱們關西走出來的,就該都於長安。”
“就是。皇后也是關西出來的,長安是最合適的。”
“哈哈!”一年輕後生嗤笑一聲,道:“一幫人整天抱怨,又懂個屁!長安若好,聖人百官還會喝你們賣的水?”
嗯,年輕後生堪稱話題終結者了,這會人人張口結舌,繼而垂頭喪氣。
“秦三郎,你擠個什麼擠?”有人遷怒道:“往後退一退。你車上裝的什麼?怎麼那麼臭?別髒了我的水。”
“裝的什麼你看不出來嗎?”秦三郎眼一瞪。
隨著車子的晃盪,鴨鵝呱呱亂叫,臭味傳出去老遠。
秦三郎後面一輛騾車上滿是乾菜、山野貨,車伕趕忙拿東西蓋住,免得被鴨屎汙染,賣不出去。
弄完這些後,瞟了一眼秦三郎,罵罵咧咧的。
秦三郎大怒,從車底下抽出一根木棓,作勢要打人,不過很快被人拉住了。
“聖人幸長安,人吃馬嚼的,泉水、冬菜、木炭、禽蛋、肉魚、果子甚至米酒,每日裡那麼大的採買量,都堵不住你們的嘴啊。”一中年人從前面走了過來,斥道:“平日裡個個唉聲嘆氣,說家裡的果子、圈裡的豬羊、地裡的菜蔬賣不上價,眼下機會不是來了麼?卻吵鬧不休,成何體統?”
中年人似乎很有威望,他一開口,其他人都不說話了,連最桀驁的秦三郎也閉上了嘴巴,低著頭在那撿拾掉落的鵝羽。
中年人又看了他一眼,走了,隊伍也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前方傳來一陣騷動,城門開了。眾人踮起腳尖夠著頭,一邊看一邊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