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母,珍重,輕舟今日,還命於天……”輕舟面容瞬然變得慘白,苦撐的最後一口氣終於斷了。
“輕舟!”吟兒萬萬想不到如此之快,即便早做心理準備,都差點沒托住她倒下的身體,在場的除了樊井上前俯身還想再搶救輕舟片刻之外,其餘全都跟著震驚恐懼悲慟交加而哭倒在地的吟兒一起匍匐:“主母節哀!”
那時吟兒心底除了輕舟之死還能塞得下什麼!其餘一切都成了輕緩,用天崩地裂來形容也不為過!
許久,才有膽量去碰觸輕舟曾瑩潔如雪、今蒼白無血的容顏,顫抖的手輕撫過她纖細孱弱而殘損得只留一絲餘熱的軀體,吟兒雖然早已無能為力、痛不欲生,卻還是不敢相信樊井此刻的搖頭嘆息是真,她發自肺腑地抗拒眼前這一幕是既定現實!!
“這不是,不是她……”現在應該是開禧二年春,吟兒正和林阡走在惜鹽谷的山路上,林阡說,柏先生應該是個胸有丘壑、心繫黎民之人;知道她可能是個女子之後,那茂林修竹曲水流觴的美景映襯下,隔著一道朦朧的簾子,依稀可見窈窕倩影,飄然似具仙人之神……那女子,本該氣定神閒地獨坐幽篁暢論天下,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龍乘雲翔!
是的,卦台山是夢,惜鹽谷才是真,那女子原是戴著面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輕舟不才,隱於西夏,亂世只願苟全性命,不求兼濟天下,蒙諸位厚愛、遠道光臨,不勝榮幸。”“隱士而已,與世隔絕多年。而謀士、賢才放眼四海,不勝列舉。何以非要我出谷來襄助?”
“不要,不要將你帶出來……”時間,為何流逝起來那樣快,一晃而已就換了個畫面,輕舟帶她和林阡登上竹筏,撐起長蒿為他們引路找真龍膽,後來輕舟就真的成了整個盟軍的指路人……
“盟主直接斬殺吳曦的軍師,嚴肅地說那樣處決不對,但感情上我也是支援你的。”相處許久才知道,輕舟根本不是冷酷個性,相反,性情溫婉恬靜,有時急躁會臉紅。“主公豔福實在不少。”偶爾,還會幫自己對林阡神補刀……
直到河東之戰快結束,吟兒才從燕落秋的口中得知,原來環慶火樓當自己“猝死”而林阡出現瘋魔跡象時,輕舟她“匆匆從靜寧趕到環慶,名為協助他安頓‘盛世’,實際不過是為了趕到他身邊安慰”“從環慶到河東,先把自己身邊守護的何慧如交出來,知道他心不在焉馬不停蹄,便把他也交出來……她自己身邊誰保護,也沒想過打算。”燕落秋問輕舟是幾時決定面紗只給林阡一個人揭?輕舟回答說:“隨他出山、稱他主公。”原是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守護著阡不求結局嗎。君子一諾千金,為了不擾林阡的情,為了輔佐林阡的志,輕舟完全做到了進退有據默默付出長久陪伴,今日她的生命永遠停在了林阡的征途上、一生未嫁!
吟兒像被一記驚雷炸醒,本能攬緊輕舟的同時,任由突如其來的夏雨混淆了自己的眼和記憶。
“他必會回來。”“嗯,我見這山崖不算太高,難不倒武功高強的主公……唉,主母,你受傷了……”這是哪裡?昏暗中她和輕舟相互裹傷和治病……
“主母,遲則生變,夜長夢多。川蜀五十四州民眾,一直以來都視主公為守護神,他們的心理素質不比盟軍,主公失蹤、群龍無首多一日,民眾便會多一日被吳曦矇騙、連累的危險。”“主母,用不著誰去辯白。殺死吳曦,是最佳、最快的、阻止他繼續醜化主公和貽害民眾的手段。”輕舟,讓我在河東的寒棺多與你溫馨片刻不好?為什麼勝南要暴死失蹤,非得由你作出“吳曦必須死”的決策,終被那卑鄙小人復仇時最先找上了無辜而美好的你!
“輕舟,你是為他擋箭而死的……不該不讓他知道……”吟兒藉口這場暴雨,始終不肯將她就地火化,一度與主張遵循輕舟遺願的樊井牴觸:“鳳簫吟!你以為誰都是你,留個身體就能救活過來?”
“給勝南機會,給他一個救醒她的機會……”吟兒被樊井這句話提醒,認為未必沒有奇蹟發生,“未嘗不可!她是天命之女!!”
然而這個天命之女,當初不顧病情長途跋涉去大聖山迎接林阡歸來,面對天衍門的質問毫不客氣地諷刺和反對時,竟然帶了和凡女一樣的憤怒感情,其實,輕舟早就不是神女了啊——吟兒後知後覺,這一生,唯有情之一字,是林阡他辜負最多……
“她只是凡人,能醫人而不能自醫的那一種。”樊井痛苦地望著輕舟,縱然看多了死生也難掩憐恤。
微改歐陽修《晚泊岳陽》,謹以此詩祭林柏:
臥聞卦台山裡鍾,系舟三陽川中樹;正見空江明月來,雲水蒼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輝,水上人歌月下歸;一闋聲長聽不盡,輕舟短楫去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