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溟河上,一隻飛鳥從水面上一觸而飛、劃痕瞬逝,它似是很捨不得離去,再次掠過水鏡,頗有些孤芳自賞的意味。林阡和吟兒不約而同被吸引,欣賞著它羽毛在天際滑破的弧線,挑剔著它特意炫耀的動作姿勢,玩味著它落在河面上貼著靜水旋轉飛翔,可惜它無論如何小心翼翼,都總是要惹漣漪。
視線稍稍放遠,不禁歎為觀止,就在這飛鳥的不遠處,有一女子正浮於水上舞劍,她一身青衣,清真無塵,與水面之清可謂渾然一體,雖然她雙足一直貼在水面上,卻始終不驚波瀾!對,水花四濺她身上臉上連水珠都不見有,甚至她的劍都是緊依著河水卻輕撫而過,恰如那隻鳥的羽卻比那鳥羽輕幾許?!
渾不知是她的劍法點化了水,還是越溟河的水溶入了她,任是誰看見了,都一定會漸漸熄滅了心裡的所有雜念,隨著她這劍法一起沉澱,如水。
林鳳二人都看得痴醉,輕易就排除了周遭一切步入這場幻夢,每一招每一式,她的羽毛,她的翅翼,本是浮光掠影,何以刻骨銘心……
“自守清冽,不爭氣度!”吟兒評說。
“潔淨無染,上善若水……”林阡參悟。
那個清綺委婉的女子,正巧舞完劍往這邊走,見到他二人之時,似是稍稍一驚,忽而若有所思,終於似曾相識:“可是那位‘劍膽琴心,巾幗翹楚’?”
“洛姑娘言重了。”吟兒聽林阡對她介紹說這是洛家的三小姐洛輕衣,心裡自是奇怪為什麼洛家女子性格天壤之別,笑贊她劍法:“洛姑娘的劍法,是‘無懈可擊,無藥可醫’。”
洛輕衣一怔:“何解?”
“舞者無懈可擊,觀者無藥可醫。”林阡解釋著吟兒的話。洛輕衣點頭,若有所思。
“我是點蒼派,也略懂青城派,可惜對岷山派還不甚瞭解。洛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再為我舞一遍看看?”吟兒問。
“自然可以,倒是可以藉此機會,向盟主請教。”洛輕衣笑了笑,欣然同意了,顯然她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一握起劍來,就必定心如止水。
夕陽斜西邊,餘光落庭前。
洛知焉對著窗外景象愁眉不展了好些時間,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暢,這當兒忽然看見洛輕塵從廊上走過,趕忙把她給叫住:“輕塵,有關你們三個的婚事,為父想問你的意見。”
“沒什麼意見,父親自己安排吧。”洛輕塵從來說話都冷冰冰的給誰都一種距離感,但他了解這個女兒,語氣雖涼卻並沒什麼惡意。
“我思前想後,輕舞她指明要嫁顧家諾,那就讓她嫁去吧……”洛知焉嘆了口氣,“日前你私闖鋸浪頂,似是和盟主鬧得不歡,據天驕說,林阡是勃然大怒……”
“哼,便就是要教他勃然大怒又怎樣!別以為他所向無敵了每個人就得對他畢恭畢敬、奉若神明!我洛輕塵偏不依!”
“唉,適才在河邊,我看見輕衣舞劍,林阡和盟主二人就在旁邊坐著欣賞,時不時還指點評價一番,那一幕氣氛甚是和睦,教誰人都無法打擾。我經過思量,覺得你性子冷傲,輕舞太天真,只有輕衣一人,或能與他相處……”
“什麼?”洛輕塵臉色陡然一變,“原來你是想把那丫頭嫁過去?!”同是妹妹,洛輕塵對洛輕衣和洛輕舞顯然兩個態度,“爹你不是一向最疼那丫頭嗎?竟敢把她送進虎口?!”
“未必是虎口……”洛知焉搖頭,“這許多年來,為父都不曾見過,輕衣有過那麼真心流露的神色,小時候常常和蘇慕離在一塊,是因為蘇慕離喜歡她,她卻未必喜歡蘇慕離……”
“那丫頭自己怎麼說?”洛輕塵急問,忽然想到什麼,平靜了下來,“算了,她一向表現得都是與世無爭,從來不提反對意見,鬼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把臉一沉:“既然只是她的事情,你問我何干?!”
“怎麼只是她的事情?”洛知焉一愕,“不光是她要嫁林阡啊,為父也要問你,可願意嫁給蘇慕離?”
“無所謂。”洛輕塵滿不在乎的表情,半調侃的口吻,“大姐出嫁前哭得梨花帶雨,嫁了之後不照樣和百里笙鶼鰈情深麼?足見父親決策一向英明。”一邊說一邊就自行告退了。
“你……你……唉,你這孩子!”洛知焉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卻總算落了一塊大石頭:那就這麼定了吧!
“三姐姐,可知道了爹的安排?你可要小心些咯,林阡是個可怕的妖魔,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你知道麼,我見過的,盟主臉上和身上到處都有傷,只怕是林阡他毒打的!”天真嬌縱的洛輕舞,在告知洛輕衣父親的決定之時,用的是幸災樂禍的語氣,稍稍夾帶了一絲憐憫,“唉,相比之下,我嫁顧家諾是嫁的最好的,病夫好欺負!”
洛輕衣聽到的時候只是淡然一笑,沒有回應。
不回應,是因為不覺得輕舞才是嫁的最好的,放著的福分她不要;淡然一笑,是因為覺得好笑,怎麼輕舞對林阡的描述是一口一個妖魔呢。
常憶起死亡之谷第一面,那個佇立於風中無人並肩的王者,輪廓深刻,身形挺拔,優雅而內斂,淡定亦成熟,英雄氣魄中,卻透著一絲絲的孤寂,是他,明明對一切都唾手可得卻不肯彰顯哪怕一點的驕橫,其實這樣的人最驕傲,是他,遠遠看見她劍法裡“七分凌厲,三分孤悲”,不像旁人只懂拊掌讚歎,這樣的人,其實站得離她的心最近。
雖然她知道,她的岷山劍法,最好應該心無旁騖,然而那個男人,卻輕而易舉地打擾了她二十年的清修——
不止一次,曾令她心念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