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只是盡責為東翁考慮而已。”白先生仍舊是不輕不淡的樣子,“跟朝廷敷衍歸敷衍,但是東翁該做的準備還要做的,甚至還要加緊準備,免得真有需要的時候措手不及……”
“這個本官自然省得。”何知府站了起來,滿面的春風,“走,咱們去會會那個東廠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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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已經時值深秋,所以天色暗得很早,亮得很晚,到了卯時初刻的時候,天地間還是一片黑幕。
此時萬籟俱寂,一切都被隱沒在深沉的靜謐當中,幾乎所有人都還在高臥。
住在客棧裡面的齊望自然也不例外,他沉沉地躺在床上睡著,被包紮得極好的傷口,已經不再隱隱作痛。
然而,就在這時,他懵裡懵懂地感覺到有人在推擠自己,他先順手推了一把,繼續沉眠,直到被推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的意識才慢慢地清醒過來。
剛剛被推醒的時候,齊望心裡還有一點惱怒,不過待看清推他的人是誰之後,這點怒氣馬上就消失了。
“三叔?”他驚聲問。
“醒了?”劉松平面沉如水,看不出什麼喜怒來,“睡得還想嗎?”
“……還好……”因為三叔的神情嚴肅,所以齊望感覺到了一種壓迫力,不自覺地畏縮了一下,“三叔有什麼事呢?”
“傷怎麼樣?好了沒有?”劉松平沒有回答他。
“沒事了。”齊望馬上回答。
經過兩天的休息,他覺得身體已經好多了,傷勢也已經被控制住了,至少已經不會影響到他的行動。況且他也不想拖累其他人。
“我看你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劉松平點了點頭,然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趕緊準備,我們馬上就走!”
“馬上就出發?”齊望有些疑惑,抬頭看了看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三叔,現在天還沒亮……”
“沒亮怎麼了?能趕早就趕早出發!”劉松平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這兩天不是天天唸叨不能耽誤時辰嗎?怎麼,現在能走了倒不想走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齊望微微一滯,然後掙扎著準備起床,“好,那我馬上起來。魏忠賢那邊沒事吧?”
“他沒事,倒是你……”劉松平還是微微皺著眉頭,不太高興的樣子,“你現在怎麼這麼差勁了啊?居然我走到了身邊來都沒發覺,推也推不醒!我要是你的敵人的話,你已經死了幾次了!”
齊望感到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因為之前受了傷,所以恢復期十分容易疲倦,他睡得十分沉,原本十足的警覺性也下降了大半,居然被人走到了身邊都沒有發覺,確實沒有什麼話好說。
匆匆忙忙的,他穿好了衣服,然後走出了房間,走到了客棧的大堂。
然而齊望發現劉松平和魏忠賢果然已經等在了那裡,魏忠賢穿得很厚實,原本清瘦的他現在看起來居然有些臃腫。不過,雖然起得很早,但是他的身上卻看不到多少疲倦,反而顯得有些氣定神閒。
我怎麼也不能表現得比這個閹人還差。抱著這種想法,齊望更加昂首挺胸,跟著他們兩個走了出去。
天色現在剛剛矇矇亮,一出客棧的門他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冷風,冷得刺骨。
畢竟是北直隸地界,原本這裡還算是繁華的地界,但是自從萬曆末年之後,天下災荒不斷,朝廷的租稅與日俱增,再加上豪強兼併厲害,所以離鄉背井成為流民的人越來越多,連帶得很多地方又重新變成了荒郊野嶺,再加上他們趕起了一個大早,竟然看不到多少人煙。
在寒風當中,半昏不暗的天空像是把天地都染成了淡藍色,這一行人在崎嶇的路上慢慢前行著,齊望只感覺寒風不住地往自己的臉上吹,好像有針在一直扎自己的臉一樣。為了稍微遮一下冷風,他稍微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好像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他的腳下一個蹌踉,差點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
暗叫晦氣的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他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怎麼了?”劉松平有些奇怪,也停下了腳步。
“有些不對勁……”齊望有些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剛才差點絆倒的地方,然後微微俯下了身來。
接著,當藉助稀疏的光線看清楚了這到底是什麼之後,他心裡一寒,然後一腳踢開了旁邊的草叢。
他剛才的古怪預感應驗了,這竟然是一具屍體。
雖然現在能見度不高,但是湊近了他能發現,這是一個十分乾瘦的中年男人,面色鐵青,穿得破破爛爛,表情痛苦而又扭曲,他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說不清到底是餓死還是凍死,只是這圓睜著的雙眼和痛苦的表情在向齊望訴說他的一聲。
對上那雙已經滿是死灰的眼睛之後,齊望只感覺心裡氣血翻湧,十分難受,禁不住往後退了幾步,任由草叢重新將這個可憐人掩蓋了下去。
雖然最近的天氣很冷,可以延緩屍身腐爛的速度,但是既然屍身還這麼完好,那就說明他應該是最近幾天才剛剛死去的——甚至沒準,他就是前幾天那群衝過封鎖、向徐州跑過去的流民之一,還曾和自己打過照面。
如果不是因為死後絆了自己這一下,只怕這全天下也沒人知道他死在這兒了吧。
也沒人在乎。
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楚感,在這個年輕人的心中激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