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流民聚集淮上,部分去往邳州,儘管鳳陽的太監和高官壓住不上報,可外人不知道臨近的徐州自然清楚。
“流賊流民”王兆靖喃喃說了幾句,看著下面星星點點的篝火又發了半天呆,過了會才開口說道:“等風調雨順了,這些苦難百姓就自己散去了。”
“風調雨順有個屁用,現如今官府收稅要的是銀錢,種出糧食來,還要賣了換銀錢,秋糧的時候糧賤,賣不出價錢,糧商官府都在壓價,有的連口糧都要賣出去,等熬到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沒糧食吃,沒種子種,只能接高利貸買糧食,那時候糧價又他孃的貴了,這麼裡裡外外的,誰經得起折騰,最後只能賣地”坐在邊上的一個民壯接話說道。
也是看著王兆靖和河叔都不是官府中人,那民壯才有這個膽子開口,城頭上的氣氛一直很壓抑,有人開口其他人也是跟著聊,話頭被開啟了。
“低賣高買都不算事了,我城外親戚那邊,有本事的都把田產投獻出去,衙門在他們身上收不上稅,就讓那些沒本事投獻的多交,這幫當差的過手還不是要刮一筆,這裡裡外外的,活不下去”
“你以為投獻還是什麼好事,那人一翻臉,都給你吞了”
“都他娘閉上鳥嘴,以為自己在牆邊曬太陽呢”遠處有人怒喝說道,這邊立刻安靜了,民壯團練們說的高興,可城頭上也有衙門裡的公差,自然不願意聽這些。
“少爺,夜裡風大風涼,還是早些回去吧”河叔又催促了句。
王兆靖轉過了身,臉上卻有笑意,輕鬆的說道:“記得當年趙兄還說過這件事,高買低賣,這裡面商機無限,他還想插手這裡面做生意,後來才知道這一處水太深,不是那麼容易碰的。”
沒等那河叔再勸,王兆靖自己向下城臺階走去,走到臺階處的時候腳步停了下,自言自語說道:“這麼沒有節制的敲骨吸髓,好年景尚且會破產無家,稍有不順,豈不是流民滿地豈不是說沒辦法”
他這話聲音放得很低,沒有人能聽得見。
此時的何家莊儼然是個小型的徐州城,何家莊外也是處處篝火,篝火周圍聚著形形色色的人,內圈是一隊隊精壯漢子,武器都在手邊,而外圈距離何家莊都有些遠,都是百姓民戶,愁眉苦臉的圍著火堆,不時的盯著何家莊的方向
過來避難躲災的百姓趕走一批又來一批,在利刃、棍棒和皮鞭的威逼下,他們不敢衝進去,也不敢在何家莊附近停留,但要去小石頭村之類的地方,且不說人滿為患,又覺得不放心,就這麼遠遠的待著。
莊子裡面熱鬧忙碌,一鍋鍋熱氣騰騰的蒸饃,一盆盆的肉湯還有用木桶裝著的醃菜,流水一般的端出來,那些圍著篝火的青壯漢子各個吃的高興,
而在趙進宅院裡,也擺開了幾桌宴席,這邊可不是饃饃肉湯之類的粗疏吃食了,而是由廚子精心烹製,漢井名酒也開了兩壇,席面上都是各處的頭面人物。
“蔡老初來此處,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趙進客氣的說道,他臉上帶笑,心裡卻對這位蔡舉人很不以為然。
天將黑的時候,上午過來求援的一於士紳土豪就帶著家眷紛紛來到,自家家小全都帶來不說,下人僕役也是一個不少,蔡舉人帶著自己的兩個廚子,現在席面上這些精美的菜餚就是蔡家的廚子烹製。
除了家眷下人之外,這些士紳土豪還把團練鄉勇也都帶了過來,加起來也有一千六百左右,居然也能湊得起百餘騎,這裡面還有那麼小部分看著頗為精強,顯然是身具武技的角色。
想必這些士紳土豪所來的地方還有許多百姓民戶驚慌失措,也需要鄉勇團練保護,這些所謂的地方領袖不管不顧的帶著人來到這邊,只要保住自家人安全,百姓死活誰去理會他。
對這樣的做法,趙進只是冷笑,鄉勇團練都是本地百姓家中的青壯,士紳土豪們這麼做,等於和鄉親們離心離德,真到了生死關頭恐怕就顯出後果了。
大家安頓了好之後,心思都平靜不少,隨即又有確切的訊息傳來,說是幾萬流民圍在徐州城邊上不走了。
這個訊息傳來,何家莊上下頓時是歡聲笑語,趙進這邊還好說,這些避難過來計程車紳土豪人人臉上帶著喜意,當即就打發下人回去看看情況,個別心急的,已經準備明天回返。
趙進所在這一桌,只有他們兄弟幾個加上蔡舉人,如惠也在這桌上,而周學智則是在次席,沒人有什麼不滿,以趙進如今的身份地位,他這麼做已經是禮數週全。
他們兄弟幾個客氣,蔡舉人蔡正秋的神情輕鬆,不過他喝不得烈酒,趙進兄弟幾個又有要事忙碌,所以這一桌不上酒。
“州城堅固,城牆高厚,存糧和丁壯都是充足,守衛沒什麼問題,等周參將回返,流賊不足為患。”蔡舉人笑著說道,他卻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州城縣城早早的關閉,各處的富貴人家只能到何家莊這邊躲避,當然心裡會有怨氣
但用常理分析大家也都明白,徐州城不可能被打破,最多也就是吃點苦頭,所以也就是幸災樂禍了。
蔡舉人是地方名流,功名在身,自然不能把話說的太直白,不過大家也都聽得懂,如惠笑了笑,趙進卻神色鄭重,放下筷子說道:“蔡老,幾萬流賊一路從山東來到了徐州,這一路居然沒有潰散,而且還能渡過黃河,來到徐州城下,這背後肯定有人策動,流民隊伍裡恐怕也有居心叵測之人主持。”
聽趙進這麼說,蔡舉人緩緩點頭,趙進掃視屋中,其他桌面上都是氣氛熱烈,歡聲笑語,趙進繼續說道:“蔡老,覺得流賊打不下徐州城的不光是你我,其他人也都這麼想,據說城內各位也都是如此想,先前說流賊裡面有能人主持,他難道不知道這事嗎?”
反問這句,蔡舉人的神情也鄭重起來,陳晃幾人都仔細聽著。
“明知打不下,還是要動手硬攻,那肯定會死傷眾多卻一無所獲,這是何苦來,而且他們難道不知道,洗掠鄉野會得到更多,糧食、牛馬、人口,各村各處那邊也不缺少,他們為什麼還要硬攻城池,今天傳回來的訊息,流賊連附近的雲山寺都沒碰,只當雲龍山上沒有東西,這又是為什麼?”
蔡舉人緩緩點頭,雲山寺裡的糧食和金銀極為豐富,開啟之後,幾萬流民也能得到很大的補充,而且這種觸手可及的地方居然沒有人理睬,這就未免太古怪了。
“晚輩冒昧,說一句驚人之語,只怕流賊有破城的把握”趙進肅聲說道
這話一說出口,那邊蔡舉人手一顫,把手邊的瓷碗碰到了地上,“喀嚓”一聲粉碎,惹得其他席面的人等紛紛看過來。
“破城”蔡舉人顫抖著聲音說出了這句話,趙進點點頭。
略一停頓,趙進肅聲說道:“州城若破,流賊實力大漲,下一步就是洗掠徐州鄉野,到時候我等還是難逃,州城若不破,流賊無奈之下還是會四散洗掠,徐州鄉野也會遭殃。”
頗有養氣功夫的舉人蔡正秋臉色都變白了,下頜鬍鬚顫抖不停,只是盯著趙進,喉結滾動,想說話都說不出來。
“蔡老,若是城破了,徐州全境恐怕都寸草不生,我等即便逃掉也回不來了,地方殘破,又怎麼能呆下去,只能去別處做個無根浮萍。”趙進懇切說道,如惠微微點頭,在進行這番說辭之前,趙進和如惠仔細商量過,跟這樣的讀書人講話,直來直去是不行的,也不能太過淺白,所以言辭中頗有修飾,還盯著這些地方士紳們最關心的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