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丨是誰,趙進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還是因為他知道雲山行的大掌櫃薛曉宗是雲山寺方丈的兒子。
“我忍了十五年,天可憐見,終於讓我等到了機會”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幫你對付雲山寺?”趙進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如惠和尚說到後來已經不是傾訴而是發洩。
如惠和尚大口呼吸幾下,穩住心神,勉強笑著說道:“本寺這樣的規模,莫說徐州,南直隸的江北之地也沒有什麼人敢捋虎鬚,可趙公子敢,而且趙公子現在和雲山寺已經是勢不兩立,你殺了李順,這已經是殺子血仇,不可能再有緩和了。”
“本就沒打算緩和,只不過如惠師傅,想要用我們這把刀替你報仇,你拿出來的這些東西可不夠看,在撕破臉之前,雲山寺本來要給我的不會比你這個少。”趙進開口說道。
平白無故,又是和己方几次起過大沖突的雲山寺,趙進不會這麼簡單就相信對方,如惠和尚也是從剛才的激動中徹底平復下來,聽趙進說完之後,屋子裡重新陷入安靜,只是現在陳晃看著如惠的眼神不像方才那麼敵視。
“趙公子,我現在能拿出來的東西不多,寺內的機密事,大都不讓我參與,我手裡能拿出來的銀子不超過五千兩,趙公子未必會看在眼裡,但我能給趙公子的卻不止這麼點,我想把雲山寺送給趙公子”如惠和尚一字一句的說道
說這話的時候,如惠盯著趙進,態度極為的真誠,這話說出,屋子裡跟著安靜了下,很快趙進就笑著說道:“有人送生辰綱給晁蓋,然後晁蓋自己還要帶人去搶,然後被官府破家,上山落草,你空口白牙的說送給我,還不是要我真刀真槍的去拿,你動動嘴,我們兄弟們卻要流汗流血。”
對趙進帶刺的言語,如惠和尚沒有理會,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徐州一州四縣,凡是差不多的好地方都是雲山寺的產業,凡是有身份的人物和雲山寺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趙公子少年英傑,想要在徐州做大事,有大局面,肯定要被這雲山寺束住手腳,如果拿下這雲山寺,雲山寺有良田萬傾,有人丁過萬,金銀錢財更是無數,有了這些,趙公子方能一飛沖天,到時盤踞徐州樞紐之地,號令一方”
這番話氣勢十足,陳旱、吉香都聽得雙眼發亮,趙進卻打斷他說道:“如惠師傅,你怎麼說的好像我要造反呢?”
“造反”兩個字一出口,屋子裡又是安靜,除了趙進之外,其他人臉上都有詫異神色,如惠和尚也下意識的解釋說道:“趙公子說笑了,貧僧怎麼敢妄言造反謀逆這等誅滅九族的大罪,貧僧只是說趙公子拿下雲山寺,可就是能保興旺百代的家業啊”
趙進點點頭,他心裡有些尷尬,眾人都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是禁忌,剛才那對話有些冒失了,趙進的表情倒是很正常,淡然問道:“就算你說的沒錯,但拿下來也是憑著我們兄弟幾個自己拿下來,這個‘送,怎麼講?”
“趙公子,雲山寺從小到大,從當年山間草棚到今天這個局面,差不多已經一百二十年了,幾經兵災戰火不倒,雖說寺內**不堪,可盤根錯節,方方面面都有極深的聯絡,就算趙公子你們強力奪取,可那麼大地盤,那麼多產業,那麼多人,趙公子你就能確定他們各個心服口服?到時候恐怕處處亂局,但有貧僧在,貧僧靠著先父的威望和這些年自己的經營,就可以給趙公子一個完好無損興旺發達的雲山寺。”如惠和尚侃侃而談。
“原來如惠師傅是想要借雞生蛋”趙進笑著說道,如惠看著自己說服無效,剛要繼續開口,卻被趙進擺手制止。
趙進臉上笑容淡去,沉吟著說道:“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有你比沒你總要多費些力氣。”
聽到這句話,如惠和尚臉上浮現興奮神色,知道自己說服了對方,趙進沉吟一句之後,盯著他說道:“說歸說,要趙某這麼相信也不可能,高粱換酒,雲山寺佔的便宜太大,以後高粱再加個兩成,另外,雲山寺從上到下,有什麼樣的力量,各自有什麼樣的責任,姓甚名誰,有什麼隱秘事,我都要知道,做完這些,咱們再談今後的合作”
話說到這樣的地步,明白人也就都明白了,任你如惠和尚說得天花亂墜,也要先完成趙進這邊開出的條件。
但能到這樣的地步,如惠和尚也是足夠高興,他站起身合十為禮,開口說道:“既然趙公子吩咐下來,貧僧一定照辦,若真有將來那一日,貧僧還要託庇在趙公子之下,先行拜見了。”
不管怎麼說,趙進接觸了這麼多的人,這如惠和尚有辯才,有邏輯,而且風度翩翩,讓他想起當年的一些所謂商務精英,趙進還是願意和這個人打交道,但有了最近這麼多次教訓丨小心謹慎是一定要的。
其實今日談定的只有一件,那就是高粱換酒的交易繼續執行,雲山寺加兩成的數量,其餘的都是要看彼此的今後如何做了。
如惠心滿意足的告辭,臨出門前卻笑著說道:“趙公子,李順從小就跟著薛曉宗一起玩鬧,直到大了還是言聽計從,再說了,城內雲山寺的事情,李順那裡能做得了主。”
送走如惠,回到屋中坐下,大家一時間都無話,到最後還是趙進笑著開口說道:“不要小瞧了別人,天底下,沒誰是簡單的。”
陳晃沉默著點點頭,安靜一會開口說道:“現在誰也不會在城內翻天了。
身為雲山寺方丈的兒子,那薛曉宗等於是雲山寺在城內的總管,既然那李順對他言聽計從,勾結何偉遠,官道設伏,謀奪酒坊的一系列舉動,這薛曉宗就未必不知道了,甚至還可能參與了謀劃,而趙進他們還以為對方膽小如鼠。
不過陳晃說的也沒錯,以趙進他們現在的手段,城內的確很難掀起什麼風浪來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十七的一大早,趙進和朋友們早早出門,在孫家外面等候,按照孫甲的說法,今日就要帶著孫大雷的遺體去邳州了。
沒多久,孫家大門敞開,一輛拉著棺材的馬車緩緩而出,孫家人坐在後面的大車上,在外面還能聽到車廂裡面的嗚咽抽泣,孫大雷的父親孫甲向外看了一眼,對趙進他們點點頭,雙方就這麼沉默著一同出發。
他們這一行人到東門的時候,城門才剛剛開啟,按照禮節規矩,趙進他們也應該送出城外五里,要是按照他們之間的關係來算,送出三十里,甚至送到邳州都是應該。
但孫甲卻下了馬車,無論如何不讓趙進他們繼續送了,他說得很實在:“盯著你們的人太多,這城外不安全,等能確定平安無事的時候,來邳州看看大雷,給他上柱香,大雷這孩子就怕孤單,總愛朝著人堆裡走,也是我和他娘在外面做生意,不怎麼著家……”
越說聲音越低,車廂裡的哭泣聲也大了起來,孫甲自失的搖搖頭,清清嗓子嚴肅說道:“你們都是大雷的好兄弟,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是當大雷是兄弟,認我這個叔父,就不要出城了。”
趙進等人彼此看了看,都是默默點頭答應,孫甲長嘆一聲,上了馬車繼續趕路了。
正月的清晨依舊寒冷,趙進幾個人卻好像沒有什麼感覺,站在那裡看著馬車遠去,太陽昇起,進出城門的人開始多起來,儘管認識趙進他們的人不多,可看到他們的穿著氣勢,大家都是下意識的繞開走。
視野中的馬車越來越小,突然間,陳晃高聲喊道:“大雷,走好啊”
趙進渾身一震,視野瞬時模糊,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好像孫大雷正在遠方,此時是別離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