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衛生打掃完成,原本陳舊的劉氏老宅為之一新,接著這些樓桑亭婦女不顧劉弘留下吃飯的“誠摯”邀請,執意且識趣地離去了,但劉備知道,她們遲早還會再來的,凡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就如早上的劉民劉老伯一樣。
因妻子王氏懷有身孕的緣故,做飯的重任最終還是落在了劉弘身上,不過他終究不是專業的,而且對劉弘來說,做飯實在是一段頗為久遠的記憶,最近一次做飯似乎還是在扶風求學的時候,因此這頓飯很是潦草,做的人潦草地做,吃的人潦草地吃。
其中劉備本忍不住想要吐槽一二父親那糟糕的手藝,但轉念想到自己近來悲慘的遭遇,覺得還是慎言好一點。
你看,挫折與教訓總會使人成長。
吃完飯後,劉弘嚴肅地教育了劉備,告訴他,“天降大人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
所以劉備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去洗碗了,等將灶房收拾乾淨,上榻休息之時,其他人早已睡了,父親劉弘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一路來舟車勞頓,人的確難免疲乏,或許,樓桑亭距離涿縣並不遙遠,算不上什麼艱途,但劉家卻也不是當年樓桑亭的破落家庭了。
下午醒來時,日頭開始西垂,洗漱了一番後,劉弘便率著家人向村子的西頭行去,那裡是樓桑劉氏的祖地,歷代祖宗皆埋葬於斯,其中也包括劉弘的父親——劉雄。
路上不時遇到一些樓桑亭的鄉鄰,都熱情洋溢地向劉弘打招呼,並探探劉弘的口風;劉弘則笑著予以回應,就這般說說走走,來到西頭的墳群時,已是黃昏,
望著這數不盡的墳塋,劉備心中突然有些奇怪的想法,他想,倘使這裡忽然飛過幾只呱呱叫的烏鴉,那麼這裡到是極為適合拍恐怖片的。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劉備就又天馬行空地想起蘇軾的那句“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這想法很不嚴肅,這詞其實並不如何印景,因為這詞句是一代文豪追悼亡妻,自詡情深的,而劉備所面對的卻是自家列祖列宗。
只是人在這生死輪轉之地,總是思緒頗多——縱使生前權勢滔天,英雄一世,死後卻也難免化為一抔黃土,這如何能讓人不感慨萬千呢?
劉備輕輕抬頭看著前方帶路的父親,亦是神情複雜,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眾人七拐八彎的來到一座明顯要較一般墳塋修的闊氣的墓前,劉弘領著妻子王氏、長子劉備、次子劉平跪地磕拜,然後又起身上了祭品,接著念起了悼詞,大意是讓父親劉雄不要擔心,他現在生活很好,官運亨通,子嗣眾多,老劉家一定會越來越好的,請您保佑。
祭祖回家後的幾日,果然不出劉備所料,上門走訪的親戚多了起來,前數日來幫忙的那幾個樓桑亭婦女赫然在列,身後皆跟著各自的夫君,女子到時落落大方,男子卻是有些扭捏,有些拉不下面子走後門的意味。
其中大多是聽聞劉弘做了縣丞,想讓劉弘幫他或子侄們找份活計,這年頭日子是愈發艱難了,天災尚罷,還可以逃躲,但人禍卻是避無可避。
是以孔夫子才有了,“小子志之,苛政猛於虎”的慨然長嘆。
獨有二人是聽聞縣中重開了縣學,而且還是有大儒之稱的盧植授課,跑過來想靠劉弘與盧植的關係走上一個後門,為自家孩子謀個渺茫的前途。
這二人其中一人是劉和劉元起,就是劉民老伯的兒子,他過來自然是敲定那日劉弘許給自家父親的承諾;另一人卻是有意思了,因為這個人和劉弘是有過節的,而他叫做劉尊劉子敬。
當然只是有過節罷了,算不得什麼仇人,否則他也不會蠢到自投羅網,而且從母親那談起此事時不以為然的神情上劉備推論出這過節似乎只是一件小事罷了,或許是少年意氣,誰也不肯認輸,有些過節就漸漸積累成了仇怨,又漸漸變得貌似不可化解。
這是大有可能的,因為此時的漢家帝國所推崇的乃是“大復仇主義”,崇尚“襄公復九世之仇,而春秋大之”的義舉,而且自孝武皇帝時,公羊學派秉政以來,更是為這種風氣提供了充分的理論依據與法理支援,所以這個時代的人多重義輕命,恩怨分明。
然而呢,這世上本就無完美無缺、有利無害的事物,一方面這種風氣的推行,導致民間的私殺不絕,所謂的遊俠義士們罔顧刑法,憑一己之心,肆意殺人,大大損壞了法律的威嚴。
另一方面,這種風氣或理論要不為不懂事的少年所誤解,支援著他們不忘舊仇(屁大點事);要不為本就氣量狹窄的人所曲解,成為其小心眼的依據。
劉備想或許這其中或許還有日益坐大的地方豪強有意或無意的推波助瀾,“精神病撞人、殺人”事件,這未必就是後世獨創,古人也是很聰明的嘛。
在送走一臉感激的劉尊之後,縣丞劉弘原諒劉子敬的這一戲碼在樓桑亭迅速傳開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並傳為一時美談,為劉宏撈得了一個寬宏大度的聲名。
這於劉弘是大有裨益的,當官是門檻,舉薦是門票,但入門之後,能否步步高昇就依賴的是政績與名望的大小,當然還有背景的深厚與否。
之後的幾日,來府探望的人也就漸漸少了,回縣城的前一天的下午,王氏和劉平睡去,劉備則站在庭院中捧著一卷竹簡看著,有些事是做不得假的,因為它最終誰也騙不了,無論自己還是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