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大敗明軍,席捲陝甘,並在西安建立大順國的可怕訊息,傳到北京後,崇禎皇帝幾乎驚呆到癱倒。
整整一天一夜,這位大明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滴水不進,粒米不食,只是呆呆地坐在東暖閣中,彷彿已然坐化了一般。
可恨啊!李自成這個黃土高坡的放牛娃,官軍歷經十餘年的艱苦征剿,都無法剿滅,反而讓其愈發壯大,直到現在西安建國立政。
這個被大明裁撤的驛卒,竟這般不可思議地,到了完全可以與自已分庭抗禮的地步。難道說,他真的是大明的剋星?還是說,開國二百七十餘年,真的氣數已盡,真的要在自已手中終結麼?
崇禎忽然感覺到,從腰間到脖頸,一股嗖嗖涼意正騰起竄起。在這溫暖的仲春時節,自已渾身冰冷,彷彿已凍僵成冰。
現在,還有一個更現實更嚴峻的問題,正擺在他面前。那就是,已然建國定都稱帝的李自成,他接下來,到底想幹什麼。
他是滿足於據陝西一地稱孤道寡,滿足於個人的野心與私慾。還是會想著,乘此軍勢大振,偽朝新立之機,立即統領大軍揮兵東進,一路攻向山西與宣府,最後直指京師?
不,絕不能讓李自成這廝,這般順利地發兵東進,一定要想方設法剿滅此獠,至少要把這廝死死地扼在黃河西岸,讓這傢伙就算再跳得厲害,也只能在陝西一地蹦達,絕不能讓他威脅到京師。
“傳朕旨意,著兵部尚書馮元飆入見。”
“奴婢遵旨。”
自兵部尚書孫傳庭戰沒以來,崇禎皇帝從滿朝臣子之中,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繼任兵部尚書人選,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把老邁生病的兵部右侍郎馮元飆,給趕鴨子上架一般,提拔其為兵部尚書。
之所以選擇老邁多病的馮元飆,其實也是崇禎皇帝的內心,在孫傳庭最終為國戰沒後,多有慚悔之故。
原來,在崇禎皇帝當日給孫傳庭接連下旨,強令他去剿滅李自成時,朝中的群臣,唯唯諾諾者與沉默不語者居多,只有兵部左侍郎張鳳翔與老邁的兵部右侍郎馮元飆,兩人皆向皇帝提出了反對意見。
相比個性硬直的張鳳翔,他言辭激烈地上書反對皇帝,結果卻被皇帝嚴厲斥責。年紀大得多,已是官場老油子一般的馮元飆,可就圓滑得多了。
他先是靜靜地聽了皇帝的陳述,並頻頻頷首,以示認同皇帝的觀點。但在皇帝講到,兵不戰則賊益張,且兵久戰則易懦之類的話時,馮元飆立即見機插話,拱手說道,陛下既已知現在的局面,將士習懦,未經行陣,則宜致賊而不宜致於賊也。故微臣以為,孫尚書手下雖有精兵良將,但此刻最宜之策,乃是按兵不動,固守待援,緩緩而圖之,方為正道也。
崇禎被他這一狡猾的頂撞,臉面上頗有掛不住,還未來得及斥責,馮元飆卻又跪於帝座之前,大聲稟道:“陛下,微臣之語,皆出肺腑,若有汙聖聽,請先下臣獄,俟一戰而勝,斬臣謝之。”
馮元飆這一硬一軟兩番態度,讓崇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處罰他吧,又感覺不太合適,最終只能在表面上批評一番了事。
馮元飆察顏觀色,從宮中回來後,立即抱病在家,以此為藉不再上朝,省得崇禎看到他心煩。
沒想到,這陝西的局勢,還真如馮元飆所言,孫傳庭全軍覆沒,整個陝西與甘肅徹底丟失,這下崇禎皇帝回想起馮元飆的話語,心下的後悔,何可言之。
於是,在考慮數日後,崇禎終於抹下面子,下了聖旨,著兵部右侍郎馮元飆補擢為兵部尚書。不過,馮元飆雖然提拔為兵部尚書,但崇禎對他依然不太信任。而當馮元飆進一步提出,把左都御史李邦華與右僉都御史可法二人,皆補入兵部時,崇禎都拒絕了。
因為,生性多疑的皇帝擔心,馮元飆此舉,有利用皇帝恩寵去擴充自已勢力的私心,故當即給予反對。
見到皇帝只不過是把自已升任為一個名義上的空頭兵部尚書,對皇帝的猜疑與不信任,馮元飆自是心知肚明。故心灰意冷的他,連日來又和先前一樣,一直告病在家。
所以,當他聽到皇帝要緊急召見他時,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久歷官場的他,心下立即想明白了,皇帝召見他的真實目的是為何了。
馮元飆抱病入宮,顫顫巍巍地欲在丹階前跪下,被皇帝止住。
“爾弢,現在流寇如此猖獗,竟已在陝西建國造反,實是可惡之至。朕且問你,你身為兵部尚書,對現在這般局面,究竟該如何控制,可有何建策乎?”皇帝繃著臉,聲音很低。
馮元飆偷偷瞥了一眼,在龍椅上呆坐神情黯淡的皇帝,心下暗歎,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也許,更準確地說,是現在的局面,讓他已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還好,在他尷尬無語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之際,皇帝的話語,又繼續傳來:“爾弢,現在流寇已據陝甘,我大明官軍再無力進剿,時局之艱危險惡,豈且是危如累卵。你來告訴朕,這該死的李自成,究竟是隻想守著西北一隅關門當個偽帝,還是存了更大的野心,想要東渡黃河,揮兵進攻山西與宣府,最終進攻京師呢?’
聽到這話從皇帝嘴中說出,馮元飆心下輕鬆了一點。他顫顫抬頭,仔細思慮了一陣,便低頭回道:”稟皇上,微臣以為,流寇剛建偽國,心氣大盛,豈會只滿足於拘守陝甘一隅之地乎?他們一定會東流黃河,侵攻山西與宣府,最後目標,便是直攻京師矣。“
聽了馮元飆的話,崇禎臉色變得煞白。
其實,在他心下,何嘗沒有想過,流寇發展到現在,氣勢這般興盛,李自成手下更是擁有雄兵數十萬,怎麼會滿足於只據守這陝甘一隅之地。只不過,當這樣肯定的話語,從兵部尚書馮元飆的嘴中說出時,崇禎皇帝的心中,還是一陣莫名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