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釋放術法的主人一死,那些被困住的人們便能重返現世。呂文章的又一具肉身連帶著靈魂消失在陽光下,而他靈魂被焚燒後發出的淒厲聲響,也久久不肯散去。
除了獨自破開墨綠霧氣、靠著一雙手強行闖出來的馮胡之外,剩下的修士們都在驚愕的狀態下襬出氣喘吁吁的模樣,顯然經歷了一場奇幻的惡戰。
若不是呂文章忌憚伯無霜的貼身護衛,光憑這些巡城的普通修士,再多十倍也阻攔不住。
所幸修士們按照要求圍剿邪教教主,才讓這場趨近黃昏的戰鬥結束之時,並無人員傷亡。
再看向天空的支援者,寧然的火光在眾人的頭頂上空慢悠悠飛了兩圈,遲遲不肯落地。他一次又一次地鼓勵自己勇敢面對伯無霜,卻還是下不了決心。
彷彿前段時間為了道歉而拼命鋸斷木頭的人,不是他自封的天下第一好漢寧然。
伯無霜饒有興致地望著寧然這般模樣,一邊指揮現場的修士們清理破損凌亂的地面。他們這些臨危不亂的修士們,將會得到應得的獎勵。
三個隊伍的頭領各自彙報了情況,在歡天喜地中返回隊伍,帶著巡城的修士們迴歸各自的崗位。
多飛了一圈的寧然最終還是咬著牙降落在地面,降落在他許久未見的好友面前。滿臉通紅的寧然的目光飄忽不定,時而看著離去的隊伍末尾,時而看著自己的鞋面,他不斷用手撓頭,憋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屁來。
“你,沒受傷吧?”
有沒有受傷,就算傻子也能看出來。伯無霜有心給他臺階下,他慢慢走到寧然面前,抬起拳頭砸在對方的胸口,笑道。
“歡迎回來,火將軍。”
四周的修士們來來往往,有條不紊地離開現場。除了清空滿地的血跡和屍骸,他們也完成了填補深洞的命令,而這些駭人的焦黑空洞,都是由寧然一招造成的。
他們也用敬畏的眼神望向寧然,望向在人族歷史中留下一筆的傳奇火修寧然。
二人肩並肩朝著蜃園的方向走去,走走停停,時快時慢,卻無人開啟接下來的話茬,讓場面陷入膠著。馮胡則識趣地潛入黑暗中默默跟隨,為他們留下足夠解開心結的空間。
寧然想開口,話到嘴邊嚥了回去。伯無霜想接著方才的問候繼續下去,提了口氣,卻還是張不開嘴。
那扁擔老人困住伯無霜的時候,便有眼尖的百姓敲動銅鑼,提示四面八方的街坊鄰居躲藏好。霜月關的家家戶戶都建有藏身的地窖,只要聽到風吹草動,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現在,二人也沒見到任何的普通百姓,出現在通向夜市的街道上。
走了約摸百丈的距離,路過一座小小拱形石橋的伯無霜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將手臂搭在石頭的欄杆上,平視遠方天空下的斜陽。
“還記得我倆的第一次見面嗎?”
略帶些緊張的寧然忽然頓在原地,卻轉向了另一處欄杆背對著伯無霜,讓陰影籠罩自己無措的面龐。他第一次見到伯無霜的時候,那還是浮島降世、他初次來到外界冒險時發生的故事。
反覆平復心情,寧然才找到了自己本該有的狀態。
“記得,你鑽出水泡的樣子,像極了跳出魚簍的魚。”
就只有寧然這樣無聊的人,才能想到如此清新脫俗的比喻。伯無霜有意催動他弱小的水修力量,在水中努力凝聚成游魚的模樣。
只不過他弱到連魚鰭也刻畫不完整。那團游魚像是宴席中,按照錦鯉模樣捏出來的軟彈糕點,更像是冰雕融化後、變得十分圓潤的玩意兒。
但那魚兒依舊歡快地擺動尾巴,從寧然投射在水中的陰影中游了出來。它調皮地甩了甩浪花,便承受不住遠端的操控,和潺潺的水流融為一體。
“要是貧嘴也能成神,現在的你絕對成神了。”伯無霜嘆了一口氣,伸手接住被落日染成金黃色的細小落葉。“而初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只覺得你是一個又無禮,又淺薄的人。”
霜月關內種植了許多名為苦夏的樹木,它們會在盛夏之時讓樹葉凋謝,在秋季的中旬長出花苞,在冬季的時候綻放出大團大團的白色花朵。
“彼此彼此。那時的你還是一個十足的大少爺,讓我寧某不敢高攀。”
寧然緊緊扣住石頭欄杆,他明明不想在這種時候吊兒郎當,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原來你當初是這麼看我的?虧我那麼大方,給你的可不是幾枚小錢。”
寧然你這個懦夫,說出來啊!他的心底迴盪著一句又一句的恐嚇或鼓勵,眼睛太陽馬上就要消失在遠方,如果再不乘此機會開口,就得徹底爛在肚子裡了。
“無霜。”
他扭過腦袋,看著伯無霜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