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的投降顯得很有點戲劇性,站在山東軍的角度來說,本來的打算是要在德州一線頂上一陣的,先給漢軍一點顏色看之後再就和平問題進行談判,公允的講這個計劃看上去確實很不錯,因為就歷史上的先鑑來看,敵軍一到地方勢力二話不說立馬投降一定很難討到好處,至少是令人鄙夷在新政權不受重視,所以當漢軍兵臨城下之後德州守軍的抵抗顯得相當頑強。
不過戰爭的後期發展卻大大地出人意料,當一百五十門紅衣大炮上場之後這個遊戲徹底地喪失了公平性,各種情形都已經非常明白的表示出軍隊已經失去作戰意志,所以德州城裡的主戰派幾乎馬上陷入了絕境,這個時候能夠對時局作出正確判斷的恐怕只有山東總兵王承業,不過關於投降這種事情他一個人是無法作主的,於是趁著漢軍還沒有來得及大舉攻城便匆匆跑到督戰的山東布政司府第要求商議,但是到達地點之後他很快發現布政司姚然大人早已不知所蹤,平日裡熱鬧非常的府第此刻恍若鬼蜮,連帶站門的家丁都已經跑了個精光。
當最高長官逃亡的訊息傳出去之後,人心惶惶的德州城立即發生了劇烈的連鎖反應,知府魯一山大人對此並不感覺十分意外,因為他在戰前就已經做好了財產轉移和家人安置工作,現在之所以還停留在城內只是為了內心的那最後一絲僥倖,所以當知道布政司閃人之後他便從從容容的帶著幾個家人,換上青衣小帽混裹在人流之,從此寄情山水逍遙世外去了。
在如此危險的時刻,總兵王承業表現出了極為高尚的品質,雖然他身邊的幕僚和親兵不止一次的勸說他“明哲保身”,但卻無一例外的被他拒絕,城外炮聲隆隆,城內幾十萬百姓陷入竭斯底裡的狀態,而最高軍事長官毅然走上第一線,冒著炮火親自打出了降旗,老實說這個情景確實非常之具有震撼力,本來他身邊的軍官和士兵有許多人打定主意逃跑,但是看到如此令人感動場面之後都決定留下來和主帥一起承擔戰爭責任。
山東戰爭就在王承業升起投旗的哪一刻結束。之後在山東發生的事情與德州城破時沒有太多的區別,原來對漢軍態度比較敵視的官員紛紛逃亡,而巡撫趙申橋這一次終於站穩了立場,以巡撫的名義通令全省更換旗幟向北京投誠,而他本人在這個時候作出了一件更為誇張的事情。在向漢軍使者交卸巡撫職務之後,他命令管家找來一輛囚車,自己坦露著上身揹負著荊條坐在囚車裡面,沿著運河朝北京前進。
這種場面非常之令人驚駭,因為這個時候山東已經全境投降,而趙申橋以及各級地方政府在權力交接方面都非常之配合,林漢帝國當然不會下令逮捕趙申橋,從身份上講這個時候的趙申橋雖然卸任但卻仍然是一位省部級幹部,他的進京實際上有著兩個意義,在政治上說象徵著山東省臣服央政權;從行政上講類似於地方最高長官“進京述職”,所以當這一行人路過時候,運河官道兩邊的百姓都會瞠目結舌的看到,前頭打著“肅靜”、“迴避”的牌鳴鑼開道,數百名精銳騎兵恭恭敬敬的在兩旁儀仗拱衛,最核心的卻不是呢絨大轎,而是一輛裝載著瘦老頭的囚車。
這個令人震驚的場面一直到正定府境內才被漢王派來的欽差制止,對於趙申橋驚人的想象力林風確實由衷欽佩,這個時候他深深的認識到,就“作秀”這一領域來講,後世的那些所謂的超級女生芙蓉姐姐和十七世紀官員的水平比起來簡直就像天橋底下賣大力丸的。
在這種情況下林風在對待趙申橋的態度方面幾乎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實際上在這件事情上趙申橋從一開始就佔據了主動,因為這個“負荊請罪”是來源於《史記》著名的“將相和”,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來推論的話,趙申橋關於對抗大漢央政權的問題在政治上就不好定性為“犯罪”,而是“犯錯”,現在人家大張旗鼓從濟南一直負荊到直隸,表現得盛意拳拳,而漢王“雄姿英發”身為“天下之主”,總不能連藺相如的氣度都比不上吧?
和趙申橋一起上京的還有原山東總兵王承業將軍,按照以往約定俗成的規矩,本來這個進京名單上還應該有布政司、按察使等官員,但可惜的是山東諸位官員除了趙、王兩位大員之外,其他人都似乎沒有面對漢王的勇氣,在漢軍進駐之前就早已逃之夭夭,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趙申橋和王承業兩人一一武,政府職能兩大塊還算齊全。
林風在接見兩名降官的事情上頗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分別接見趙、王兩人,當然,因為級別和地位問題,趙申橋還是排在前頭,因為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山東的最高首長,而就在幾個月之前,還隱約有一方諸侯的態勢,所以林風的面給得很大,下令在乾元宮設宴,北京城裡李光地、周培公、陳夢雷等一些大佬都親自到場祝賀。
對於漢王如此“榮成恩遇”,趙申橋理所當然的也是“感動萬分”,聲淚俱下的對以前做下的錯事進行懺悔,不過林風對這些東西倒不是很感興趣,實際上他一直對山東官員的心態有些疑惑,要知道山東方面和林漢帝國相比實在是力量懸殊,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定要選擇戰爭呢?
“趙大人,咱們敞開了說,就軍事上講,你們山東和大漢比起來實在差了不少,可那些官員為什麼硬是打呢?!”
“回稟漢王!”趙申橋早知道林風要問這個問題,這個時候倒也不慌不忙,拱手回答道,“罪臣不敢欺瞞,其實早在大漢王師出兵之前,合省上下就知道打是打不過大漢的,之所以要打,只是想保全一下山東一省的民意!”
“民意?!”林風吃驚的看著他,這個詞彙倒是很熟悉,不過這個時候他倒也不認為趙申橋和那些山東官員是民主政治家。
“正是,”趙申橋認真的道,“罪臣在山東時,左右以及地方官吏都說山東地控南北,掌運河之樞紐,兼之土地肥沃,故百姓的日也還過得,現在華神州各省混亂,唯獨山東稍稍安寧,所以老百姓總是願意維持現狀,不願有所更替!!”
林風皺了皺眉頭,趙申橋這番話說得有些隱諱,顯然是不好當面指著林漢政權的不是,所以聽起來有點不明不白,“哦,趙大人不妨直言,在場諸位愛卿都是心腹之人,所謂兼聽則明,寡人這點度量還是有的!”
“是、是,謹遵漢王之命!”趙申橋站了起來,遠遠看了林風一眼,認真的道,“大王英勇蓋世,於天下混亂之時,張華夷之綱、奮三軍之勇,驅腥臊於域外,還原以清朗,就臣看來,委實是佩服之至,不過……不過……”他頓了頓,雙目環視,一眾官員盡借停奢止羹,靜靜聆聽,“不過,大王可曾想過,這世間之事,有一利,則必有一弊——比如大漢開國以來,就是四面征伐,如此耗費鉅萬,必定是徭役頻繁,百姓坎坷艱難,山東百姓所懼者,就是這徭役和戰事啊!!”
林風恍然,當下沉默不語。趙申橋見狀,急忙請罪道,“臣枉議軍政,請大王恕罪!”
“不罪、不罪,”林風擺擺手,“你說的是老實話,咱們大漢這幾年東滅八旗,西擊蒙古,看上去軍威赫赫,諸侯膽寒,但底下里老百姓確實是吃了很多苦,”他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著趙申橋,誠摯的道,“不過你也知道,不是寡人一定要打仗,而是有些仗,咱們不能不打!”
“是,臣知,臣知大王無奈,臣知大漢無奈,可山東百姓卻不知道,”趙申橋苦笑道,“百姓愚魯,他們不在乎誰是正統、誰是大義,只要在誰手底下日過得好,他們就認誰。其實在山東一省,漢王的名聲是極好的,人人都道大王您體惜人命,多次賑濟撫卹……不過……不過就是太過好戰了一點……”
林風截斷了他的話,爽朗大笑道,“趙大人說得太客氣了,原話應該是‘窮兵黷武’吧?!——”他端起酒杯,朝趙申橋敬道,“大人剛直,有禮有度,令人好生敬佩——來,寡人敬你一杯!!”
趙申橋急忙舉杯回禮,“謝大王賜酒,”他定了定神,繼續道,“除了百姓之外,山東官員也想頂一下,這些人借神州戰亂,綱紀不振之機,貪汙放縱,盤剝民財,故懼大漢王師追懲——此事原皆知,大王、諸位大人當心知肚明,臣也不願多說,也無法節制,只好模稜兩可,潔身自好,諸多外事,隨他們自處了!”
林風點了點頭,看來這場戰爭之所以能打起來,原因也還是不少的。這幾年國到處打仗,百姓流離失所,唯獨山東人因為割據的原因,日還算過得去,所以不知不覺之間竟然滋生了某種“孤立主義”情緒,害怕捲入某一方面的戰爭,接著地方政府官員又推波助瀾,竟然和漢軍打了一場大仗。所幸的是以山東一省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可能抵擋住林漢大軍,不然的話,恐怕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
林風思索半晌,漸漸理出頭緒,轉頭對趙申橋道,“不知道趙大人以後有何打算?!”
“一切皆聽大王安排!”
這個反應倒在情理之,實際上對於趙申橋安置,林風早有打算,“好吧,趙大人深明大義,舍卻自身解刀兵之災,寡人是決計不會虧待的!——不知道趙大人是否願意就職寧錦?!”
趙申橋原本是一省大員,這個時候投降漢軍,林風自然不能給他來個降級,而放到央也似乎有“閒置遣散”的嫌疑,所以為給其他為征服省份的官員做個榜樣,林漢朝廷上下早有商定,決定還是給他一個封疆大吏的位置。
“蒙大王信任,臣自當報效!”
“那就這樣,您先在北京休息幾天,到處走走,散散心,等吏部安排好,回頭就赴寧錦巡撫任上罷!”他笑道,“這次把你和湯斌掉個位置,讓他去山東轉一轉,你去寧錦、遼河教流民開荒,估計趙大人應該不會怯生吧?!”
趙申橋微微一笑,出列跪倒,“謝大王恩遇,勸農扶商,開墾水利,正是卑職的本行,此去寧錦,定奉公履職,以報大王保全之恩!!”
和安撫趙申橋不同,林風接見王承業的方法有點特別,相對於前者在乾元宮設百官筵來說,林風和王承業的會見比較低調,只是在書房裡擺了一壺酒、幾個小菜,和王承業對坐談敘。
就君王禮遇來講,這種接見方式在臣心目更要一級,也顯得非常之親近信任。實際上在未和林風見面之前,因為沒有參與乾元宮筵席的關係,王承業心一直上下忐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走向何處,其實就之前的先例來看,林風在對待降臣方面一直做得非常之好,大江南北偽清官吏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以說王承業獲罪的可能性實在是非常之小,但作為當事人來講,在事情沒有挑明的時候難免有點疑神疑鬼胡思亂想,要知道林風為人雖然很寬容,但在戰場上卻不象在朝堂裡那麼客氣,當日遼東之戰的時候,清軍將領蔡毓榮、姚啟聖、朋春、薩布素等可是統統丟了老命,而就在不久之前的山西戰場,他也下令活埋了近萬俘虜。
總而言之在外間的傳聞林風這個人形象非常之矛盾,大夥一致的認為漢王的脾氣是很好的,待人也是很寬容的,但反過頭來,他的殘忍和暴戾也是公認的,至少砍起腦袋來是絕對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