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為局,眾修為棋。
文斌以紫微帝城為棋坪,佈局十弈,當首一局即是讓仇眠的存在成為事實。
然而此局尚有一致命缺陷,那就是當江楓扮作仇眠時,與人戰鬥一旦動真格,頃刻間就會被人察覺本應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實為同一人。
不過文斌顯然早已成竹在胸,江楓也不會過分焦慮,只待今夜過後,一切自見分曉。
時近黃昏,江楓獨身迴轉天景四苑,卻未回楓林閣,反而徑直去了景新閣。
景新閣院中有一石桌,環設四張石凳,緩過久別重逢的欣喜與辛酸,邱秋正端坐在一張石凳上向自己的無跡哥哥講述著這些年在文府的經歷,流雲無跡眉眼帶笑,聽得有滋有味,不時插嘴輕聲問上兩句,更使小丫頭興致勃勃,可是他的表情卻仍不見明顯起伏。
院中天倫其樂融融,院外一人卻已持劍緩步走來。
流雲無跡側首望去,不言不語,邱秋注意到無跡哥哥的神情也暫且停下口中的滔滔不絕,在圓形石凳上原地轉過身去,正見止步於數米外的江大哥。
“江大哥!”邱秋脆生生地喚了一聲,朝江楓招招手,笑顏宛若晨曦般光明澄澈,可愛極了。
入府以來,這還江楓第一見到如此神態的邱秋,但他只是朝小丫頭溫和一笑,依舊默然不語地看著流雲無跡,與之無聲對視。
小丫頭比之同齡人更加早慧,此時已察覺到院中氣氛不對,正想說些什麼,流雲無跡卻已起身來到江楓面前站定。
“你就是江楓?!邱秋就是因為你才在楓林閣做丫鬟近侍的?!”
流雲無跡語氣生硬冷漠,江楓笑容卻依舊和煦,然而還不待他說些什麼,小邱秋已快步走到流雲無跡身邊,輕輕地扯了扯無跡哥哥的衣袖。
流雲無跡低頭看向她,神色焦急的小丫頭急忙解釋道:“無跡哥哥你誤會了,我去楓林閣做江大哥的貼身丫鬟是小姐親自吩咐的任務,江大哥是大好人,不僅經常照顧我,還在我寒疾發作時耗費修為為我驅寒,更將珍貴無比的曦靈朝露贈我緩解寒疾之苦,而且……”
小丫頭還未說完,流雲無跡已抬手揉了揉她的秀髮,柔聲道:“無跡哥哥知道了。”
他輕輕拍了拍邱秋的肩膀,讓小姑娘先回一旁石凳上坐好,轉而看向江楓時眼神卻依舊清冷,只不過不再似方才那般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小姐吩咐,原來如此!”流雲無跡冷淡道,“那麼你的善意是出自本心,還是別有用心呢?”
江楓摘下懷中的通靈寶玉,坦然道:“閣下一窺便知。”
江楓鬆懈防禦,流雲無跡的神識瞬間探入其體內,沿其奇經八脈遊走周身,最後抵達丹田所在。
當流雲無跡見到那道長生門後的命海封印時,饒是以他清冷的性格,一時間也止不住的驚駭。
“人仙封印,你體內怎會有這種東西?!”
但他旋即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難怪小姐不惜萬里傳訊急召我回府,原來如此!”
江楓重新戴回通靈寶玉,他敏銳察覺到,因其坦誠,流雲無跡身上對他若有若無的敵意已蕩然無存。
流雲無跡上下審視著江楓,目光最終定格在他左手的劍上,沉聲道:“傳聞中的江楓,九州雲霄殿的真傳弟子,雲霄第二子,見面遠不如聞名!你可知持劍入景新閣意味著什麼?”
流雲無跡貶義濃重的評價江楓一笑置之,神情恬淡始終,雲淡風輕間雙手猛然一合,向其行了一個行劍禮,霎時間景新閣內戰意沸騰。
“九州後生晚修江楓,今日特向劍生道人請劍而來!”
“以道劍之名喚我而非邪劍,你是真擔心我一劍殺了你不成?”
此言一出,一股浩蕩氣勢突然自流雲無跡身上噴薄而出,四周景物頓時風捲搖曳,江楓鼎盛的戰意竟頃刻間被死死壓制,瀕臨瓦解。
江楓喉嚨滾動嚥下一口唾沫,下意識退了一步,流雲無跡見此眉頭微皺,抬手一震,景新閣院中不遠處一叢竹林中立時有一節翠竹折斷飛來,落入他手。
“難道不曾有人告訴過你,劍生道人亦有無生之劍,殺你,一根青竹杖足矣!”
霎時間,景新閣內殺氣縱橫,江楓橫劍微擋,不自覺再退一步,他積聚而來的熊熊戰意,在這一刻被流雲無跡的殺意徹底崩毀。
邱秋整個人彷彿被定坐在石凳上,小丫頭神色焦急,卻始終難以動彈分毫,更無法言語,殺氣獨獨沒有影響到她,似乎有一層無形屏障將滔天殺氣阻擋在外。
江楓也常鏖戰於生死界限,也曾心育出最純粹的殺意和殺氣,但這一刻,在流雲無跡驚天殺氣面前,他才前所未有地清晰認識到,自己從前的那般殺氣竟是如此兒戲,宛若置一粟之於滄海。
不是量的差異,也不是程度的不同,而是次元的天塹,唯有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才能具有如此純粹而驚人的殺氣。
直至這一刻,唯有這一刻,當江楓親身直面流雲無跡時,他才明白為何流雲無跡當年能以邪劍之名成為紫微帝城青年一輩的夢魘。
陰寒如透九幽而來的殺氣令流雲無跡四周青草在一瞬間全部枯萎,然而就是這短暫至極的瞬間,江楓卻能清晰感受到這種生命流逝的緩慢過程。
十分矛盾的說法,但正是這種現實與感觀之間的矛盾,令江楓更加心悸。
流雲無跡,是真的想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