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十年,雷克霖放下人間所執一切,渡劫飛昇,卻功敗垂成,險些身死道消。江楓以不世之威硬撼天劫,救下雷克霖,護住他的魂魄,送他重入輪迴投胎。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雷克霖這般幸運,百餘年中,江楓等人已是成宗做祖的人,他的眾多師兄弟,也都走向了不同的結局。
有的在修煉途中出岔,走火入魔,道心崩潰而亡;有的渡劫失敗,魂飛魄散,只剩下一堆劫塵灰燼;有的自封於雲霄禁地,化作宗門底蘊,護雲霄殿百世安寧……
亦有飛昇成功者,江楓親自為他們渡劫飛昇護法,目送他們登臨仙界,高卓遠、空音、程靈萱,看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孔離開自己,江楓的心中,空虛之感也越來越強烈。
江楓一百八十歲時,獨孤生一強勢出關,祭過故人舊友,與江楓極境一戰,震驚整個紅塵業界,此戰後,獨孤生一再難延留人間,於不捨中渡劫飛仙。
他的離去,化作江楓情緒決堤的缺口,令江楓心中壓抑積聚的空虛,在這一刻化作了孤獨和寂寞。
這種孤獨,經由歲月沉澱,猶如陳酒,越發濃烈,江楓的心再經過百餘年後再次回憶起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生而為人,但是現在,他卻感覺自己距離所謂的“人”越來越遙遠。江楓忽然明悟,為何那些屹立在地仙絕顛的大能最後都選擇了飛昇。
這個選擇,並不僅是迫於天劫的無奈,也並非完全是為了永生的追求,而是他們已經尋不到自己身為人的痕跡。
江楓以為他可以忍受這些,他可以壓制這些,他可以習慣這些,他原以為他可以,直到有事百年之後……
夏夜殤終於再難壓制修為,迫於無奈,只能渡劫飛昇,這一對譽滿九州、名動天下的神仙眷侶,恩愛近三百年,卻不得不就此分別。
所有的不捨,所有的眷戀,在夏夜殤的身形消失在劫雲天光中時,達到了頂峰,夫婦二人最後一眼,然後,就是天人相隔。
在這一瞬間,江楓心中的孤獨充斥了人生的全部,但他卻依舊沒有選擇飛昇,絕顛之上的風景至此時竟只剩無盡孤寂。
世間無人理解江楓為何仍選擇滯留人界,但他的聲望卻依舊隨著時日水漲船高,獨身鎮壓魔道三百年,他的存在,常被拿來與八千年前的雲霄老祖相比較,並稱一門雙尊。
比較者不在少數,有的人甚至認為他早已青出於藍,古今難尋幾人相與之媲美,他早已屹立地仙巔峰多年,甚至不將尋常天仙放在眼中,這就是九州第一人的自信。
江楓沒有如旁人那般選擇封閉天機,多年前,他就已經無懼天劫,天意不允許他這樣的存在長留人界,但他卻偏偏逆天而行,長滯人世。
又過了數十年,江楓年歲已滿三百六十,他的至親,自封的自封,身亡的身亡,他獨立人世絕顛,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這一年,江楓離開了雲霄殿,消失在茫茫紅塵之中,自夏夜殤飛昇後,他就不再維持形容,如今,便如一個鬚髮皆白枯槁老人,遊走在市集凡俗之間。
江楓踏過了他曾經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回憶昔年的每一件人事,唯有如此,他才能讓如同遺世幽魂的自己重新尋回身為人的感覺。
“我是誰,誰是我……”
在世四百年,江楓心中卻只剩下這些的疑問,他已消失百年,世間眾修或以為他已飛昇,或以為他已身亡,但支援前者觀點之修更多,畢竟以江楓的修為,身亡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魔教亦已破封重現人界,但江楓早已不想再管,放任他們再次壯大,再次與正道分庭而立,往復迴圈,再現一個又一個大同小異的輪迴。
江楓曾經也想蕩滅魔教,令修真界此後再無魔患,但錯過一次,他便再沒如此打算,他覺得自己應當如此,他覺得必須如此,可是,這卻又成了一個新的疑問哽在心頭。
他遍遊紅塵業界,追尋自我的同時,也未嘗不是在找尋這個答案,因為他覺得自己理應知曉其中緣由,他原以為以自己的境界絕不會因此而惑,但他卻始終無法明白。
這種膈應在心中的異樣感和違和感,成為了一種契機,如同一個秘境之中的豁口,鞭策他急往前尋。
江楓深藏於潛意識中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答案,或許可以消去他久滯人界,不願飛昇化仙的執念。
這一過程極為緩慢,以江楓的修為,足足花了五十年才踏遍九州,他沒有去紅塵業界的其他生命古星,即便他早就可以橫渡虛空,穿梭無間。
他有一種隱晦的感覺,他所追尋的答案就在九州,就在這片生他養他的故土。
五百歲那年,江楓屹立在兌州東海之濱,遙望著眼前遼闊無垠的天塹海,他的眼神再一次出現了迷茫。
“那裡,是何處?”
一步踏出,江楓越過天塹海,落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十三地?為什麼我從未察覺過這片大陸的存在?我分明從未踏足過此域,為何會覺如此熟悉?”
江楓的情緒出現劇烈的波動,平靜了數百年的心海,再現激盪。他循著心中那份異樣的熟悉感來到楚地,在踏入這片土地的瞬間,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形象。
此人女扮男裝,白衣執扇,風度翩翩,英氣勃發,雖是輕笑不語,卻暗藏著龍虎風雲之勢,雙目中更是隱綻驚世慧光。
“文……斌?是她,我怎會忘了她?我和她尚有約定,紫薇帝城,紫薇帝城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