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語氣越不當回事,越讓黃達洪驚羨。“行啊,朱處長,您在荊都可是玩得活啊!”黃達洪重重地拍了下朱懷鏡的肩,眼睛裡幾乎放著紅光。
找了座位坐下,黃達洪才介紹他帶來的小姐,秘書周小姐。朱懷鏡便介紹了表弟瞿林。點好了菜,黃達洪就問瞿林的情況。瞿林只說了句自己在**機關維修隊,就沒有什麼說的了。朱懷鏡嫌瞿林講話不怎麼撐面子,就補充道:“瞿林幹過多年建築,經驗是有的。但都是跟著別人幹,自己沒有發展。我原來在烏縣,也沒關照過他。現在他在**維修隊負責,管著三十來號人,一年只有百來萬的維修工程,賺不了多少,只是混口飯吃。”
黃達洪說:“一年有百把萬的事做,不錯了嘛。這個網球場工程也不大,好在技術不復雜。我可以同老幹所那邊商量一下。根據協議,工程建設主要聽我的。這個沒問題。”
一會兒菜就上來了,小姐問喝什麼酒。朱懷鏡徵求黃達洪的意見。黃達洪推讓一下,就問小姐這裡有什麼酒。小姐說:“白酒高檔的有茅臺、五糧液、酒鬼,洋酒高檔的有人頭馬、爵士……”
不等小姐說完,黃達洪一揮手,說:“行了行了,酒鬼吧。酒鬼真的不錯。我上次隨袁先生去湖南,那裡的朋友向我們推薦酒鬼,我們還不太相信。一喝,還真不錯。但價錢也是價錢,比茅臺還貴。”
聽黃達洪這麼一說,瞿林的臉龐和脖子頓時紅了,額角冒了汗。朱懷鏡怕瞿林這樣子讓黃達洪看著不好,就故意高聲豪爽道:“酒鬼酒鬼!”其實黃達洪並沒有注意到瞿林表情的變化,只把煙吸得雲裡霧裡。
朱懷鏡又問周小姐喝點什麼。周小姐說不喝酒,喝礦泉水就行了。黃達洪也為她幫腔,說她的確不喝酒。朱懷鏡這個時候才禮貌地稱讚了周小姐的漂亮和風度。周小姐自然是表示感謝了。朱懷鏡發現這女人五官還真的不錯,只是沒有個性,就像商店裡的塑膠模特,各個部位都符合黃金分割率,卻不生動。朱懷鏡總想著黃達洪帶女人上深圳做皮肉生意的事,就猜疑這周小姐跟著他可能也乾淨不了。
斟好酒,黃達洪先舉了杯敬朱懷鏡。朱懷鏡抬手擋了擋,說:“今天是我請你,還是我敬你吧。”他本想說今天是請你幫忙的,但怕太掉格了,就說得平淡些。黃達洪笑笑,說:“那就別說什麼敬不敬的,同飲吧。”於是邀了瞿林共同舉杯,三人幹了。
朱懷鏡示意瞿林敬酒。瞿林不太活泛,目光躲躲閃閃地望了朱懷鏡幾眼,才端起酒杯敬黃達洪。朱懷鏡心想瞿林平日也不是這樣子,怎麼到了稍微上些檔次的地方就形容猥瑣了?憑他這見識闖江湖肯定不行的,還得修煉才是。黃達洪喝了瞿林敬的酒,直說這小夥子樸實,難得難得。朱懷鏡聽了就知道瞿林給黃達洪的印象太死板。《現代漢語詞典》早該修訂了,很多語言再不是原來的意義。樸實就是死板,老實就是愚蠢,謙虛就是無能,圓滑就是成熟,虛偽就是老成。瞿林是這番表現,朱懷鏡只好自己頻頻舉杯,同黃達洪同飲。黃達洪越喝越豪爽,說話一句高過一句,說他當年在烏縣時如何佩服朱懷鏡的能力,同朱懷鏡的關係如何如何好。朱懷鏡不停地點頭,說那是那是,或說哪裡哪裡。其實那會兒黃達洪在縣裡把頭昂到天上去了,在他眼裡只有幾位主要領導。黃達洪臉色漸漸通紅了,眼角上了眼屎,就說起自己被撤職的事:“他媽的,我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別的愛好,就好搓幾把麻將。有人要整我,就抓住這個把柄弄我。現在反過頭去看,我那算什麼事?這些年我在外面闖,見識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們賭起來,那氣派,憑老百姓的想象力根本就想象不到!跟您說朱處長,我在外面越是見得多,就越覺得自己冤!他張天奇要樹立敢於碰硬的形象,拿我開刀。拿我墊腳,他的形象就高大了?鳥!不不,朱處長您別勸我,我今天沒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發過誓,這輩子張天奇把我整到什麼樣子,我有朝一日也要把他整到什麼樣子。他張天奇就乾淨?鳥!我手頭有他的把柄,只是這會兒時候沒到!”
黃達洪的話越來越不中聽了,朱懷鏡便舉起酒杯說:“達洪兄,俗話說,忍人一著,天寬地闊。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大丈夫得忍且忍吧。你現在也不錯,而且是個不斷髮達的勢頭。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因小失大。來來,喝酒喝酒。”朱懷鏡只能說到這分兒上。他交代自己,今天任黃達洪怎麼說,他決不讓張天奇這三個字從自己的嘴巴里蹦出來。可黃達洪哪裡忍得?不停地大罵張天奇,說到張天奇的種種劣跡,似乎都是言之鑿鑿。朱懷鏡便總是用些原則話勸他。
周小姐不怎麼說話,只是誰說話的時候,她就專注地望著誰,像在認真地傾聽。男人們遇上這種目光都很鼓舞。沒人說話了,她就低眉望著眼前的杯盞,很賢淑的樣子。朱懷鏡就想這女人是在作淑女狀。你就淑女吧,不關我的事。
實在勸不住黃達洪,朱懷鏡就想早些收場,“達洪兄,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三五杯下去就不分東西南北了。你喝好了嗎?你喝好了今天就算了。”
“酒早喝好了,我只想兩兄弟說說話。”黃達洪說。
朱懷鏡一邊示意瞿林買單,一邊對黃達洪說:“今天兩兄弟高興,談得投機。這樣吧,我們找個地方喝茶去,好好聊聊。”
“不喝茶吧,我請客,打保齡球去。”黃達洪說。
朱懷鏡說著也行,就見小姐拿了賬單來。八百九十八。瞿林接過賬單,手便抖了一下。朱懷鏡覺得很沒面子,高聲說:“打個折嘛,這是規矩。好好,不打就不打,瞿林,給她九百。”
朱懷鏡說著就扶了黃達洪往外走。他這火看上去是衝著小姐發的,其實是對著瞿林的。見瞿林還站在那裡,好像還等著小姐找那兩塊錢,朱懷鏡就說:“你後面來吧,自己坐計程車回去,我同黃先生還有事情。”
扶著黃達洪上了車,朱懷鏡說還邀個朋友一道去。黃達洪說行行。朱懷鏡就打了玉琴電話。玉琴遲疑片刻,問去哪裡。朱懷鏡又問黃達洪去哪裡好,黃達洪說:“荊都打保齡球就只有去天元了,龍興、南國、東方都要差些。”朱懷鏡就告訴玉琴,過會兒在天元見。掛了電話,朱懷鏡說我邀的朋友就是龍興大酒店的副總梅玉琴小姐。黃達洪笑了起來,忙說:“得罪了,龍興的保齡球也不錯。”朱懷鏡突然感到頭重,只怕開不了車,忙又掛了玉琴電話:“玉琴嗎?對不起,你還是先坐計程車到北海漁村來,我和兩位朋友在這裡等你。我喝了幾杯酒,開不了車了。”
幾個人就坐在車上等玉琴。黃達洪說著說著就靠在周小姐肩上鼾聲如雷了。朱懷鏡回頭望著周小姐說:“達洪累了,是不是休息?”黃達洪一下就醒了,說沒事沒事。說過又呼呼睡去。
這時,朱懷鏡的手機響了。一接,原來是圓真大師的電話:“朱處長嗎?我圓真啊。謝謝您的關心,經費報告皮市長批了,我已送到財政局去了,經費馬上可以到位。很感謝你啊!最近您能安排個時間嗎?邀了方處長,我們一起敘敘,要感謝您才是。”
朱懷鏡說:“哪裡哪裡,不要客氣。這都是皮市長的關懷。”
黃達洪聽朱懷鏡隨便接個電話就同皮市長有關,酒早醒了,坐直了身子,說:“朱處長,皮市長很賞識您啊!烏縣在市裡工作的人,就您最有前途,也就您最夠朋友。”
朱懷鏡忙謙虛起來。黃達洪仍是奉承個不停,朱懷鏡嘴上應付著,心裡卻在想圓真這人有意思。如今是這也同什麼接軌,那也同什麼接軌,和尚也同俗界接軌了。既然你同俗界接軌,我也就同你接軌吧。朱懷鏡想到時候同圓真說說,讓瞿林把荊山寺鐘鼓樓工程承包下來,能賺多少是多少,也好讓他學學經驗。瞿林在機關維修隊幹也不是長久之計,誰知道明天是誰管這事?
黃達洪這會兒像是真的醒酒了,問朱懷鏡:“瞿林他們維修隊的資質怎麼樣?能承包工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