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北上只是為了尋劍?”老人接著問道。
“樓頂那把長劍的意義之重,想必不用我與你多說,所以除此之外,便只有北境的那把劍能用了。”
事關一人大道,旁人本不便多說,老人卻仍是忍不住問道:“恩師手中之劍難道不能為您所用嗎?”
“你說那騎青牛的小子?他的劍跟傻大個與小光頭的劍一樣,在我這就是一塊廢銅爛鐵,無甚用處。再說了,他們是劍修嗎?”劍客笑著反問道。
劍客言下之意便是,連劍修都不是,他們的劍能用?
老人神色有些難看,能這樣稱呼三教祖師的,您是世間獨一份。
劍修與武夫算是世間修行道路中最為特殊的兩種,與三教百家修士修行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前者皆是以自身先天炁為主,劍修以先天領周天,化天地之元氣而成自身之劍氣;武夫則以先天真炁領四肢百骸,循序漸進,生髮出一股己身獨有的純粹真氣。而後者講究的是散先天炁於外,開氣府以吸納天地元氣,鑄金丹,化元嬰。修行如同建造屋舍,前者是就地取材,著重地基;後者是取材於遠處,講究地基與屋舍皆需完美。
之所以劍不得用,除了那三人佩劍夾雜了浩然氣,道門真意,以及三藏佛法,近而脫離了劍修同樣追求的純粹二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依舊是修行道路的不同。
三教百家修士之劍,是劍術大於劍道,是為輔佐自身大道修行之外物;而劍修之劍,是劍道大於劍術,手中劍便是心中道。
除此之外,兩者在十方閣空明殿洞玄鏡上的大道顯化,亦是千差萬別。儒家是一本翻不盡的金色書籍,道家則是空無一物的平靜水面,而佛家則是一座炊煙裊裊,但略顯破舊的茅草屋舍。這三種景象是三教祖師各自的大道顯化,其弟子萬千雖各有差別,但本質相同。諸子百家各有千秋,盡數大道風流。
劍道顯化則是一條周遭昏暗,道路光明的登山路,其盡頭處有一座望不見山頂的劍氣高峰,一座由一人之劍道道意變化而來的絕頂。這座山已萬年不曾有人走近,無一例外,皆是在道路上遠遠觀望。
數百年前,曾有一位享譽天下的道門道子,在成道登天之後,不知是何緣故,竟再次返回人間,捨去一身道法修為不要,轉而去追求那劍修所謂的純粹二字。意圖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憑藉原本對道的感悟,試圖進山再登山,從而登頂劍峰,但最終卻屢屢失敗而徹底斷送大道前程,墜入心魔,不得自拔。
曾有人就此發表過言論,若那劍山難求,不求就是。證道長生之法,世間琳琅滿目,汝等按尋常修士修行之法,按部就班地修行,三五百年的壽數怎麼都是有的,何苦執著於登山一事。莫不是爾等還奢望著能在道法佛法,以及讀書一事上趕超三教祖師?此人最後更是蓋棺定論,直接將劍道與武道並稱之為斷頭路,武夫短壽,劍修短命,話雖難聽,但事實如此。
故而有很多人就此徹底放棄劍修一途,轉修其它法門,從而造就了習劍史上的第一個荒年,近乎一百五十年,沒有誕生過一位越五境的劍修。
說此言論者,不知為何,本來盡在掌握的破鏡飛昇卻突遭意外,原本的九重天雷不知為何竟變成了十九道,雷落之後,那人便徹底斷了修行路,原本的九層樓修為也是如煙塵般消散。至於那人後來的登樓問道,簷下審案便又是一樁山上的酒後談資。
劍客忽然感慨道:“如今的世間大道,可比我們那個時候多了不少。”
老人笑道:“但樓頂依舊屬於您們那一代人。”
“只可惜後繼無人。”
老人點點頭,自己修道千年,出類拔萃的修行者已然見過太多太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走到先輩們的高度,甚至就連背影也不曾望見,更何談與之並肩。
劍客忽然笑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老人嘆了口氣,輕聲道:“難。”
劍客不再言語,站在湖面上,任憑微風吹亂鬢角,劍客就只是望著腳下微微泛起的陣陣漣漪,深邃的目光裡不知藏著些什麼。
且讓春風緩緩吹,吹散心頭腌臢事。
五位老人默默地站在劍客身後。
劍客忽然心生感應,目光隨之望去,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打。”
劍客身形轉瞬即逝,不再選擇慢悠悠地趕路,而是直接縮地山河,一念之間便已來到了方才老人口中所說的那處邊關隘口。
城關前的劍客揚起頭,表情疑惑,自己獨行之路為何要你承認,被愚弄之人亦是愚蠢之人。
紅袍老人,望著劍客離去的方向,注目良久,忽然間搖頭嘆氣:“希望那時的您能與當下更像一些。”
一座城關之前,劍客雙袖之間劍氣激盪,周身四處如同置身於劍氣汪洋,磅礴劍氣不斷傾瀉,望著身前那個鄭重其事,身披銀色甲冑,手執長槍的中年男人,劍客就只是微微一笑。
既然你要打,那我就陪你,至於打得你鼻青臉腫,老子概不負責。
城門前的銀甲執搶之人,以槍尖點地,右手抓住槍尾,翻轉手腕,槍尖上挑,男人率先向前,手中長槍直奔劍客心口而來,男人打算以最快的方式結束這場戰鬥。
劍客身形驟然消失,再出現時,竟是以右手手掌抓住那執搶之人的頭顱,隨後如同手拿杯盞,將那人頭顱猛然向地面砸去。男人則是順勢倒下,反轉身形,提搶上刺。劍客身形再次如雲霧般消失,再重聚於男子身側,一隻手竟是直接將其提起,向後橫丟擲去,長槍瞬間脫手,人則向後迅速倒飛出去。那人尚在空中,劍客又是身形閃轉,緊接著就是一拳砸在其胸口,一拳落定,打得那人繼續倒飛出去十數丈之遠。男人將將落地,劍客身形又至身旁,以手掌按住額頭,猛然用力向下按去,那人頭顱深埋土中,血色中摻雜著無數泥土。
劍客不屑道:“就這?”
滿臉血汙和泥土的男人嘴角忽然揚起一絲詭異弧度,隨後怒喝道:“離昧!”
男人周身隨之顯現出一道暗紅色的圓形符咒,一息之間便轉為赤紅,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火柱,自下而上,由地底噴湧而出。
劍客身形迅速後退,以劍氣架起一道屏障,擋在身前,磅礴四溢的劍氣潮水,卻頃刻之間被那股烈焰蒸發。洶湧的熱浪隨後襲來,直接將劍客掀翻在地。
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男人緩緩站起,身長所穿的銀色甲冑,經火焰煅燒後竟是變成了一種極致的黑,來自地獄的火焰不斷地在甲冑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