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從前也來過幾次,縣衙內上上下下都認識他,引著他穿過二層鼓樓、儀門、大堂、郭傳堂,然後有男僕將他引向垂花門,接著是後宅的老僕婦迎出來,才這一口帶有濃重口音的官話,熱絡的說:“安哥兒長高啦!”
懷安隨趙盼叫她孫婆婆,跟著她進入縣衙內宅——趙知府一家的燕居之處。
與前堂莊重嚴肅的氣氛不同,後宅充滿了生活氣息。院子的一邊是菜地,藤架上盤著嫩綠的黃瓜藤,還有綠油油的一片豌豆尖,一片萵筍葉,另一邊是雞圈,養著七八隻蘆花雞,只留出過人的小徑,還有一隻老鵝橫在道上朝他呱呱呱的叫。若不是懷安來過多次,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堂堂朝廷命官居住的地方。
“懷安!”趙盼聞聲迎出來,揪住大白鵝的脖子往雞圈旁一扔,大鵝發出了雞叫,撲稜稜的一陣撲騰後終於偃旗息鼓。
趙盼帶著懷安先去見父親,趙知縣今日休沐,正在內堂休息,穿著一身粗布短衣,頭上沒有戴冠,只是用髮簪盤在腦後,腳上蹬著木屐,褲腿挽至膝彎,似乎剛剛澆完了地。
“懷安來了?”他黝黑的面龐上難得露出一絲淺笑。
懷安乖乖巧巧的朝他行禮:“趙伯伯好!”
趙淳擱下手裡的書,和藹的問:“家裡一切可好?”
懷安答道:“一切都好。”
趙淳頷首,打發他們去見母親和老太太。
趙知縣的老母和妻子吳氏正在織機旁忙活,旁邊還偎著一個年齡更小的女孩兒,那是趙盼的妹妹妞妞。
趙嬸嬸總是低眉垂目、默默無話的,樸實中又帶著常年勞作的疲憊。分明與自己的母親年紀相仿,看上去卻比許聽瀾大了不只十歲。
懷安總在許聽瀾身邊待著,會有一種古代女子與後世也沒有多大差別的錯覺,可每當看到趙嬸嬸,都會將認知拉回現實。
沈聿知道趙知縣的脾氣秉性,只讓懷安帶了幾包熟食過來,即便這樣趙嬸嬸都不敢收。
懷安被她一陣的推脫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他還小,即便按照上輩子的年齡,也不太會處理這種事。父母回鄉丁憂之前,趙家人只把他當成趙盼的小玩伴,從來不會這樣見外,眼下父親居鄉,他們的關係好像突然隔上了一層紙。
最後還是老太太點了頭,吳氏才敢接過來收到灶房裡去。
“你趙伯伯一向規矩多,沒有把安哥兒當外人的意思。”趙老太太見他窘迫,忙解釋道。
懷安乖巧的點點頭。
趙老太太面容慈和,笑吟吟的拉著懷安說話,梭子仍不停的在密密麻麻的棉紗間穿梭,不一會兒便讓他們自己去玩,只是不要誤了午飯。
小姑娘性格安靜,緊緊挨著母親和祖母,不肯跟他們走。
趙盼和懷安只好自己去前院裡放紙鳶。
他們前腳一出院子,趙老太太便拿錢給僕婦,命她去街上買一斤肉回來,叫趙淳去燉肉給孩子們吃。又拿出一匹剛剛織好的棉布,讓她拿去換錢。
妞妞眼裡閃著光。
趙老太太將孫女摟在懷裡:“今天吃肉呢,妞妞高興嗎?”
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懂事的說:“買肉要花很多的錢。”
趙老太太笑道:“今天懷安哥哥來,可以吃一回肉。”
小姑娘疑惑的反問:“懷安哥哥在家也有肉吃啊。”
她小小的年紀,其實什麼都明白,看懷安的穿著打扮,家裡會缺一口肉嗎?
趙老太太耐心的對她說:“別人家裡有什麼,是別人家的事,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是咱們家的待客之道,人活於世,要盡好自己的本分。”
妞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趙淳從來不在意“君子遠庖廚”這一套,親自下廚燉了一大鍋白菜燉肉,雖然家常,味道卻真的不錯,才端上來,滿院子飄香。懷安吃了一大口,燙的噓溜鬚溜直吹氣。
趙老太太忙道:“慢點慢點,別燙著。”
趙淳也打趣他:“還真應了那句老話,飯菜隔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