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講講長右山吧。每次聽四哥提起,總覺得他懷念無比。他去過那麼多地方,只有長右山讓他如此念念不忘。”
冷逸塵心裡感慨:讓他念念不忘的是人。他娓娓道來:“你可知,天下有四大劍宗。西北華山宗,中原嵩陽宗,東南長右宗,西南招搖宗。其中華山宗、嵩陽宗是大門派,在江湖上頗有威望。招搖宗為西南夷人所創,用的是苗刀,不能算作劍宗。苗刀招式狠辣,為江湖人所不恥。我長右劍宗雖是小門派,但劍術受天下仰慕。長右山劍術純正、精湛,掌門師伯荀正陽為人方正、不與世爭、一心為劍,近年來也在江湖上展露頭角。況且長右山水美峰奇、谷深雲重,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你什麼時候去的長右山?”
“十五歲那年,我拜在了師傅荀秀峰門下。那時師兄已入師門,我二人居於同一居所。”冷逸塵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那時我剛剛知道了生母早已亡故的實情。”
葉嵐一驚,不可思議的問道:“生母亡故,母後她……”
冷逸塵深呼一口氣:“她不是我的生母。我記憶裡總有個場景,我站在一處高石上,一個和母後面容相似的女子,伸手擁抱我並說:塵兒,小心。我總以為那是母後,可那我記得清楚,那女子眉間有顆硃砂痣,而母後沒有。我總疑心是我記錯了。後來,我看畫師給母後畫像,便也畫了一副母後的小像,在眉間點硃砂痣後,我才確定我沒有記錯。跟著我的一個嬤嬤看見了畫像,讓我趕緊燒掉,說不要讓皇後看到。我一再追問,才知我的生母親並非母後。”
冷逸塵緩了緩情緒,繼續說道:“我的生母是母後的堂妹,二人長相頗為相像。她在我很小的時候染病去世了,此後我便一直由母後撫養。可蹊蹺的是,這個嬤嬤在不久後就告病還鄉了。我曾讓澤生去她家鄉查詢過,並無蹤跡,我想應是母後做了什麼。我也想深追下去,但又怕牽連無辜。我不明白母後為什麼要這麼做?自那時起,我便十分矛盾,沒有人會告訴我真相。那個日日被我喚做母親的人讓我覺得有些陌生,她對我有撫養之恩,可也隱瞞著事實。那段時間我痛苦不堪。彼時我又嚮往劍術,索性就打著遊歷的名義去了長右山。想著離開京城,清靜一段時間。”
冷逸塵仰頭望天,一陣回憶。然後繼續說:“那時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師兄開導我:既來了這裡,當然是好好練劍。師兄是個心胸開闊的人,是他讓我知道‘往事不可追’,人生在世,首先要對得起自己,做好自己要做的事,不能徒勞一生。長右山是個養人心性的好地方,我在那待三年,直至上次與白高國一戰才回來。”
葉嵐默默的聽著,沒想到這其中竟有這麼多故事,也明白了冷逸塵與皇後的關系為何如此。她問冷逸塵:“母後知道你已知道了這些嗎?”
“我也不確定。在長右山時我已想開,養恩大於生恩,我心底還感激她的。但這三年母後在京中做了很多,為了她的後位,為了……為了將來的帝位。可這我並不想要這些。回來之後,我以為可以像從前一樣與她相處,但有些事情已經回不去了。我對母後漸漸疏離,母後則越來越想控制我。”
冷逸塵有些傷感,他轉向葉嵐:“我與師兄的事,沒有早些告訴你,再次向你道歉,這幾個月讓你受委屈了。我是不想我們之間的……情誼,是因為師兄的緣故,可到頭來還是借了師兄的光。”
“不,你二人信守承諾,情有可原。我與你的情誼,有我四哥的原因,但也不是全然因為他。我說過,我的性子就是這樣,冷冷清清。以前我還羨慕過你的幸福,不想背後也有這麼多隱情。”
“人生在世,多有無奈,全看自己怎麼想。”
葉嵐想到了自身,有些惆悵的說道:“的確如此。我身邊很少有長久之物,不曾得到就不會失去。我怕有些東西註定會失去,那麼還不如不曾擁有過。能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度日。就已經很好了。”
冷逸塵心下一沉,什麼叫註定會失去?但是他沒有反駁,只說道:“我會盡力讓你過的平淡安穩……”
冷逸塵說這話沒什麼底氣。他也沒有把握讓葉嵐幸福,他這一生註定要奔波,也不知以後何處還會有危險。
他沒有向葉嵐言明,他能做的就是保護好她。以前,是因為葉皓所託,如今,是他作為丈夫的責任。雖然葉嵐未視他為夫。
他看著葉嵐,心想:你心裡可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二人皆未語。眼見氣氛傷感。冷逸塵換個話題:“不說這些,都過去了……你看西邊的光。”
葉嵐看向西邊,太陽還有一丈高就要落山了,依舊亮的耀眼。光芒灑向大地,安定城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此時澤生來報:“殿下,東北方向起了雲,恐怕要有雨。”
冷逸塵與葉嵐決定下山。澤生在前,他二人在後。
路上,冷逸塵有些抱歉的說道:“今日是來看風景的了,不想卻與你說了這麼多往事,攪了你的好心情。”
“好久沒出來了,今日很開心,多謝你。”
冷逸塵笑著說:“都是朋友了,怎麼還這麼客氣。”
葉嵐也笑了,又問:“我四哥是什麼時候下山的?”葉嵐還是好奇他們二人到底相處了多長時間,為何關系這樣好。
“我上山一年後。師兄志在四方,長右山留不住他。”
“或許是玩心太重才下山來的。”葉嵐一語中的。
冷逸塵有些尷尬,他有心為葉皓遮掩,卻被葉嵐說破。隨即他意識到葉嵐才是他的親妹妹,應該比他更瞭解葉皓。
他咳了一下繼續說道:“是貪玩些,我沒少被他連累,抄了無數遍宗門師規。我與師兄相處雖時日不多,卻如知己重逢。師兄天賦極高,師傅教的東西很快就學會,對我的課業也幫助了很多。”
“人有時就是這樣,離開了,又萬般思念。不過也正是離開了,才會知道之前有多美好,不是嗎?”
冷逸塵笑道:“你怎麼一會兒一變,剛才不還說‘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嗎?現在也知道‘美好回憶’了?”
還不等葉嵐反駁他,急風驟起,山林呼嘯。澤生回頭說道:“請殿下與公主快些。”
他二人不再交談,快步下山。到了山腳下,豆大的雨點已落下。
葉嵐著急,腳下碎石一滑,便摔了一跤,左腳一痛。她也未在意,只道了聲“無妨”,便上了馬。一行人向塘西村奔去。
不多時便是風雨如磬,眾人皆全身濕透。以葉嵐騎術,快馬是不行的,她改與冷逸塵共乘一騎。冷逸塵用披風圍住葉嵐,盡量將她護在懷裡。
馬蹄疾馳,一刻鐘後便回到了塘西村,入住一家客棧。
此刻葉嵐的腳腕已腫的似饅頭一般,只是一路奔波未曾留意。待下馬時才發覺左腳用不上力,生生從馬上摔下來,滿身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