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矮的草屋裡,父親在外面破竹篾,編籮筐,明日拿到集市上去賣,母親頭上包著碎花包布,在給一家人煮野菜粥,說是粥,只不過是放幾顆頭糙的粗米,再加上一大把自己與母親在山上挖的野菜。
自己當時也是這樣,站在鍋前,眼巴巴的等著粥煮好,那個時候恐怕是自己兩世加起來,最輕鬆快樂的時光,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乾旱來了。
爹孃盡了最後的力氣,可還是養不活一家人,被賣的時候,晴雯也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因為她在逃難的路上見到了太多人,走著走著就倒下了。
走到京城的時候,她們一家人的全副家當只剩下三件破衣裳,整個京城都是流民,沒有人會僱傭他們,在京城裡賺了好幾天,他們遇到了母親孃家表哥一家,表舅把他們接進家裡住下,表舅是賈府老祖宗的陪房賴媽媽一家的下人,賴媽媽雖然曾經是賈府的下人,但早已贖了籍,如今已經在外面自己買了房屋田地,自己當主子了。
表舅一家雖然不富裕,但日子還能過下去,那個時候,晴雯看見表哥有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晴雯才明白,原來小孩兒也可以穿沒有補丁的衣服。
可能是一路上上精神緊繃太久,晴雯她娘到了表舅家的當夜就病倒了,父親為了給娘看病,出去抗大包,那天他把工地發的白麵碼頭帶回來給了娘倆吃。
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聽人家說,可能是太餓了,抗包過跳板的時候,一下子眩暈,跌入了江中,連個屍首也沒找回來,母親聽到這個訊息後一病不起。
表舅家也要過日子,晴雯看著舅母從歡歡喜喜,炒菜燒飯迎接她們進來,再到每次見到她們便板著個臉指桑罵槐,最後到堵在門口大罵,晴雯在短短的半個月內,明白了世態炎涼。
後來,有一次,晴雯的表舅和表舅母走進她母親住得屋子裡,叫晴雯出去和表哥一起去巷口買醬油,等晴雯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母親在床上哭,淚水把枕頭都浸溼了,當天夜裡,母親把晴雯抱在懷裡,告訴她打算把她賣給賴媽媽當丫鬟。
晴雯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哭,當時在她的心裡,她不覺得賣入賴家當丫鬟是一件壞事,反而是一件大好事,因為聽表哥說,當丫鬟不僅能得一筆賣身錢,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捱餓,還有新衣服穿,等再長大一些,每個月還有錢拿呢,晴雯想著,買了身就可以給母親買藥看病,等她有了月錢了就攢起來,給母親買新衣服,讓她像舅母一樣穿沒有補丁的衣服。
因此晴雯第二天早上特別高興,晴雯還記得,那天舅母給她洗了澡換了身乾淨衣服,洗完後,她坐在母親床前,母親給她梳了兩個很好看的小揪揪,表舅還像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了一節紅頭繩。扎完頭髮後,母親摸著她的臉直掉眼淚,晴雯還記得自己當時說“娘,我出去掙銀子了,等我拿回了錢,就能治好你的病了。”孃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晴雯去應選的時候,所有的小女孩兒都在哭,她不明白她們為什麼哭,這不是好事嗎?
只有她沒哭,笑嘻嘻的,故此賴媽媽一眼便看中了她,又問她為什麼賣身,晴雯說:“娘病了,要吃藥,吃藥要給錢,所以賣身。”賴媽媽只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就給了她表舅母五兩銀子買了她。
賴媽媽給了她半天時間,讓她回去把銀子給他娘,晴雯給了銀子給娘後就回了賴媽媽家,當時她跟丫鬟姐姐一邊學規矩,一邊在想,等下個月回家的時候,說不定孃的病已經好了。
到了下個月,晴雯回到表舅家時,看見滿屋子掛著白帆,表舅說,她娘自她走後,就一直不肯喝藥,前天夜裡,撐不住已經走了,晴雯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覺得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孃的屋子裡,可屋子裡沒有人,只有一個棺材,棺材裡躺著娘,她的表情很平和,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就那麼,像睡著一樣,躺在那兒,晴雯叫她,推她,她都不醒也不動,表舅上來把她抱走,合上了棺材。
至於後來是怎麼治的喪,怎麼下的葬,晴雯已經完全記不得了,只記得那些日子是一片茫茫的白。後來晴雯很少回表舅家了,又過了兩年,賴媽媽見她機靈懂事,就把她送給了賈府的老祖宗,老祖宗很喜歡她,過了半年就把她賜給了自己最疼的孫子做了大丫鬟。
“晴雯,你別發呆,快吃呀,再不吃,餛飩都糊了。”麝月推了推晴雯道。
“呃呃,好。”原來在晴雯回想進府前的經歷的時候,麝月已經拉著她找了一張別人剛走的桌子坐下了。
本來看晴雯臉色不對,麝月也不想打擾她,可餛飩端上來好半天,自己都吃了好幾個了,晴雯還是不動筷子,麝月就忍不住提醒了,畢竟餛飩糊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