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鐵面叔叔?”姜昭再一次小聲的問道。
“嗯,我聽到了。”身披紅色外袍的武瑕平淡回答了一句後,又緩緩的走到羲和飛鳥圖下,背對著姜昭站立在畫壁之下。
“過幾天就要出發遊學了,所以今天晚上睡不著嗎?”武瑕伸出一隻手,緩緩的搭上了身前的壁畫,手指輕微的劃過金色飛鳥羽翼上的紋路。
姜昭害羞的點點頭。
“你去不成了。”武瑕平淡的說道:“你那個素未謀面,一直居住在國都外封地的小叔死了。”
“五叔死了!?”姜昭急切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久之前,得了急疫而亡,遺骸還有幾日就會送回國都。”提起這位不幸的年輕人,武瑕依舊是風輕雲淡的語氣,只是默默的訴說著事情的結果,“所以你沒有辦法外出了,因為你的五叔不幸後,你,你的父親,你的太叔祖,便成為了世界上僅有的姜氏族人。”
武瑕居高臨下的看著靠在大柱下的姜昭,平靜的對姜昭說道:“天下諸侯的方伯,東泰國姜氏,如今只剩下了三個人。”
姜昭抬起頭,沉默無聲和武瑕對視著。
三個人,一個垂垂老矣,一個懵懂兒童,一個多年不育,構成了整個姜氏一族。
“那我應該悲傷嗎?”姜昭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不需要。”武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指望你這樣的孩子對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族叔痛哭流涕大概是在為難你,不切實際且虛偽無比。但對於你來說,還有更加麻煩的事情。”
將腦袋深深埋在膝蓋中的姜昭沉默了許久,最終輕聲的說道:“……我明白了。”
是啊,姜昭雖然是一個孩子,但不是一個傻子,恰恰相反,他比很多同齡人都要來的聰明。
當一個千年古老的顯赫氏族只剩下了一個繼承人,誰會放心他出去遠遊?更何況,這位年幼的繼承人身上,肩負的還有一整個王國。
姜昭趴伏在膝蓋上,細聲細語的呢喃道:“是父親派鐵面叔叔來勸我的嗎?”
武瑕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牽起姜昭的一隻手,將他放到自己的身上的那件紅色外披上。
姜昭的手心裡立刻傳來一陣溫暖且柔和的觸感,像是獸皮,卻又如同棉麻一樣的輕軟。
“這件紅袍是用一種名叫“虯惇”的異獸的外皮製作,那是一種離群索居的野獸,用它的皮製作的外衣,代表了自我放逐之人。”一邊說著,武瑕一邊抱起了姜昭,將他緩緩托起到自己的身前,“這個傳統源自荊楚大地的十一個大部族,每當一個氏族的子弟決意離開家族時,他便會穿戴起這件放逐的紅袍,遠離自己的家族,走向神秘的大荒,成為一名真正的遊俠!”
隨後,武瑕對著懷裡的姜昭笑了笑,說道:“帶你去個地方看看。”
隨著一陣讓姜昭頭暈目眩的顛簸之後,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被鐵面叔叔帶到了寢殿的屋頂。
一眼望去,整個宮殿樓閣,燈火璀璨的各處,如今都在他的腳下。
武瑕將姜昭放了下來,然後招呼他一起坐了下來。
“看到了嗎?”武瑕指了指周圍的一切,手指從文藏宮到我思樓,從奇閣到臨江殿,一一指過。
“這些都是你屬於你父親東西,未來也就屬於你,從這些宮殿樓閣開始,到東泰國的每一座城村,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川,包括了城村裡的百姓與軍隊,還包括河流上的船隻與山谷下的礦石,這些都是屬於你的。”
武瑕咂舌道:“這可是天底下最富饒的一片國度了,近東海而取鹽鐵之利,靠泰山而得萬里沃土,你就是這片土地未來的主人。”
姜昭順著武瑕的手指看去,那些平時好像巨大怪物一樣的大殿與建築如今卻渺小了起來,站在高高的簷柱獸角上,好像整個燈火通明的世界都已經在自己的腳下。
“鐵面叔叔……”姜昭緩緩起身,從武瑕的身邊走開,來到了屋頂的邊緣。
隨後,姜昭做出了一個動作,伸展開自己的雙手,好像要把世界抱在自己的懷裡。
“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姜昭問道。
“盛世天下的宮室,公子自然從中看到了東泰國的天下,國君的權柄,還有……”武瑕一本正經的回答。
“好漂亮啊。”姜昭打斷了武瑕一本正經的回答,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到過整個東泰大宮的全貌,這一刻……這一刻,它不是大的無邊無際的巨獸,而是……”
姜昭回過頭,看著武瑕,欣喜的說道:“而是一片大海啊,就像臨城外的那一片大海一樣,只不過有著五光十色的外表。”
子光說的沒有錯,在自己眼裡,這個世界真的太小了,只有永遠看不到盡頭紅壁與樓閣,但世界並非這麼小,而是自己生活在一片名叫東泰大宮的枯井之中。
這個世界,哪怕是換一個角度,都是另外的一番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