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邊界的鄭國大營內,一場迎賓宴飲正在進行中。鄭世子姬掘突與公子姬成,二個人白衣衰絰,在營中選了一處高廣之地張起帷幄,設宴款待遠來的晉侯姬仇。兩人奉爵走到賓位,一唱一和吟誦祝辭,為姬仇三獻致意。
姬仇入了鄭營,先是拜祭了司徒姬友的神主,而後被引入帷幄,分賓列座。坐在席間滿飲三觶,俯身還禮。鄭氏兄弟二人喪期在身,只是換了白水飲下。
侍立在下首的關其思挑開帷幄眼色示意,帳外的膳夫庖人舉鼎奉簋,魚貫而入依次獻上。姬仇的桌案前擺著鹿炙、牛脯,粢稻豐盈。而主位的飲食則寒酸不少,只有饘粥少許,配上幾道寒菹醃菜。
“鹿肉雖是今日新獲,可惜戎馬之間倉促不已,更兼鄙國庖人廚藝粗陋,得罪於大邦,還望叔父不要見怪。”姬掘突拱手一禮,關其思對著姬仇拜了兩拜,奉上一尊美酒,親為斟酌。
姬仇還了一禮,笑著對姬掘突道,“世子,你這般殷勤款待,我都感覺有些受用不起了!你既稱我為叔父,我便妄加尊大,叫你一聲世侄!”
見姬掘突笑吟吟的,姬仇又道,“你也別嫌我話多。所謂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冬月天寒地凍,何況軍旅疲人,還是多少吃些肉食為好。”
他指了指鄭氏兄弟的桌案。
“叔父所言,子侄謹記,只是鄙君屍骨未寒,小子不敢放縱。”
“誒,陳詞謬論罷了。這一戰宗周子民恨不得人人戴孝家家縞素,如此不吃不喝,拿什麼去跟戎人打?關大夫,將這份鹿饌獻於世子和公子罷。”
關其思一愣,他沒想到晉侯竟如此反客為主,壓了主位一頭。
姬成見狀,趕忙言道,“叔父好意,小侄等心領。家君在世時常言說,‘天下友邦、冢君之中,惟有晉侯與我鄭室最親’。還讓我二人以後見到叔父,要多多請益。”
九年前,姬友在東方開闢國土,率眾圍攻鄶國久攻不克。多虧了晉侯姬仇引兵相助方才解了危機。雙方有這等情意在前,姬成舊事重提,言外更有深意。
姬仇聽完也不說什麼。便持匕,從自己的飲食之中切了兩份鹿肉牛脯,親自走上主、輔之位,為鄭氏兄弟遞上。
“司徒公既然有此說,那你二人還不聽我的,多吃點肉、多喝點酒……多殺些戎人?”
晉侯姬仇人如其名,臉上帶著三分兇惡之氣。但是話語之中卻又爽朗澄澈。他年歲不過三十上下,比姬掘突大不了幾歲,可眉宇之間滿是風霜之色。
姬仇年少之時,被叔父篡了君位。他隨著少數臣僚在諸侯間流亡乞食,忍辱負重多年。後來殺回故土手刃了叔父。他這番生死歷練下的權謀與氣概,可不是鄭氏兄弟能比得了的。
“卻之不恭,小侄愧領了。”姬成還在猶豫不決間,姬掘突已然深施一禮,接過食盒,“寡邦遭逢大難,國祚不昌。日後何去何從還需叔父多多指點。”
姬掘突這番話讓姬仇聽了十分受用,他退回座位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吟誦道: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姬成接了下一句。
“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關其思微笑著應道。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姬掘突最後回道,後三個字言辭壯烈,一掃先前的頹勢。
“哈哈哈,世侄!有詩云‘出車彭彭,旗旐央央’。如今你我手下,既有‘央央’之旗,又有‘彭彭’之車,兩下合兵千餘乘,野戰爭鋒,西戎絕不是對手。只不過……”
關其思見狀,屏退了服侍的左右。
“西戎好打,只是打完了西戎,我們又該如何呢?”姬仇說完,扯下了一塊肉,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