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村裡卻仍是歡聲笑語,火樹銀花,一片喧鬧的節日氣氛。
張元站在窗子旁,望著村中大路上歡笑著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落寞。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他才十八歲,剛上大一。他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他還親手放了一支菸花,點了一掛鞭炮,和爸爸媽媽圍坐爐旁,吃了一頓開開心心的團圓飯。
又是除夕——但這只是這個世界的除夕,卻不知道在現實世界,今天又是幾月幾日?不知道父母親有沒有發現自己“失蹤”,會不會著急異常,滿世界尋找,乃至傷痛欲絕?
他不知道,他一切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
孩子啊,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在哪個世界,孩子,總是唯一的無憂無慮。
看著那些奔跑的孩子,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他不由自主,望向極西的天空:鞭炮與煙火把夜色染得一片通明,極西天際卻仍是殷紅一抹:那道赤霞從下午便已出現,此時仍然掛在那兒,卻似乎越加顯得膨脹了。
這又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那極西天際下躁動著的,到底是人心,還是什麼?
“怎麼不出去找你小女友玩呢?”洛千城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聲音裡含著笑意。
“小女友?爺爺,你是說林萌麼?”張元聲色不動:“她只是和我一起打獵罷了。”
“臭小子!”洛千城笑罵道:“你還和爺爺打啞謎呢!一起打獵?你當我真的老眼昏花?”
這一年來,洛千城總是想把他拴在村子裡,一會兒要他去和洛大壯學打鐵,一會兒要他去藥膳堂幫忙,一會兒又要他去娶客棧家的洛桃花,或是藥膳堂洛三丫。總之一句話,就是不想他和林萌在一起。為此,爺孫倆沒少作冷戰——這還是因為張元不想和他吵架,要不然,就不是冷戰,而是激烈的爭吵了。
但自從張元獨自負責自己的肉脯稅後,特別是得知他經常給村裡孤寡老人、貧苦人家送鮮肉以後——當然,他的肉脯稅還是一如既往,和林萌每人每天五斤,最多不會超過半斤。所以“隕星村第一廢材”的名頭還戴在他頭上:別的同齡少年,至少每天都能交十斤肉脯了——至少,洛千城不會再刻意針對他,有時候,甚至還能對他笑一笑,和顏悅色地說說話。
“爺爺,你怎麼不出去玩玩?今天過年,您的老朋友一定也出來玩了吧?”
張元不打算把和爺爺的關係繼續弄僵,又不想和他說萌萌的事——他一定不能理解年輕人的想法。畢竟,張元太瞭解“代溝”這個詞的含義了,於是換了個話題問道。
“如果你接連過了一百四十多個新年,你還會這麼盼著過年嗎?”洛千城笑了。
他和張元並肩站在窗前,望著蒼茫的夜空,和燦爛的煙花,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爺爺也年輕過,但那時間,已經很遠很遠,差不多,已經算上輩子的事情了。”他抽出旱菸竿,點了火,“吧唧”一口,吐出一圈濃濃的菸圈,老臉上滿滿都是蕭索。
“一百多年前,其實那時候和現在也沒什麼兩樣,過年的時候,孩子們一樣很開心。我那時才八歲,我也很開心:有肉吃,有新衣服穿,還能出去,和小夥伴放肆地玩鞭炮!”
張元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卻也沒有插嘴,只靜靜地聽著。
“那天晚上,也是除夕,也是月如絲,星似火,也是煙花映著夜空,一片絢麗的紅!”洛千城自嘲地笑笑,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落寞:“唉,一百四十年了,簡直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一百四十年,這時間的確太久了,久得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可是那天發生的事情,我想,就算再過一百四十年,我也不會忘記,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的!”
他仰頭朝天,目中有淚:“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雙親,成了一名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