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姌讓蔣蟄留在院外,見機行事,自己則捋了捋衣袍,跟著僕從走入院中廂房。
司馬興男在塌上坐著。衛姌四下匆匆一掃,看出此處並非是居室,收拾齊整,像是待客所用,剛在院子碰見的沂嬰此時伏在床上,身邊幾個婢女圍著。
衛姌看清房內,心中也有幾個猜測,不露聲色,向司馬興男行禮問安。
司馬興男繃著臉,看了她幾眼,道:“來者是客,你又是晚輩,桓家向來厚待晚輩來客,但剛才出了件事,險些傷人性命,又和你有關,這才叫你來問個清楚。”
才一見面,不是“傷人性命”就是“和你有關”衛姌哪裡不知司馬興男來意不善。她抬起頭,面露驚訝道:“傷人性命莫非是外面婢子剛才看她的傷應是被杖打的。”
司馬興男身側僕婦道:“衛家郎君慎言,那婢子挑撥弄事,我桓家家規甚嚴,絕不容惡言惡行。”
衛姌一笑道:“以往我只聽過‘居上不寬,為禮不敬’之語,沒想到治家大有不同,卻是想得差了。”
僕婦皺眉,正要再說。司馬興男喝道:“住嘴。”
居上不寬,為禮不敬,是論語中論寬仁的,分明是諷刺剛才所說家規嚴苛有失厚道,僕婦無知介面,日後傳到外面就是貽笑大方。
司馬興男道:“衛郎君學問倒是不錯,不過剛一進府,就傷我桓府女眷,這又是哪學來的道理”
衛姌並未慌張,神色冷靜,問道:“我入府時前有引路下僕,後有侍衛跟從,若有傷人,怎當時沒有任何動靜”
“侍衛是你所帶,自然維護你,僕從怕你,也不敢直言。”司馬興男身後兩個僕婦,剛才已有一個閉嘴不言,另一個則開口。
衛姌道:“桓氏之僕,吃桓家糧,不怕大司馬居然怕我這樣一個小郎君,方才說家規甚嚴,莫非應在此處”
僕婦頓時漲紅了臉。
司馬興男道:“衛郎君巧言利口,不亞於刀劍,下人被你嚇住也不稀奇。閒話少說,剛才在院中的還有他人,就在此間。”說著她目光一轉,看向床上。
沂嬰方才已覺不妙,在衛姌進來之時閉目裝睡,聽了幾句,哪裡還不知道司馬興男拿她的事做引子是有意刁難衛姌,在府中這段時間,她早就聽過關於桓啟的閒話,心知這裡頭的水深著,只好繼續裝不醒。
她能以假睡掩飾,婢女卻是不能,被司馬興男目光掃到,她面如白紙,身體發顫,又被僕婦推了一把,撲通跪倒在地。
“是……是衛小郎君撞了我們娘子。”
衛姌見婢女模樣,心下倒有些可憐她,但這時卻不容她過多憐憫。
“撞她哪一處”
“肚子,我家娘子已有身孕了。”
“我與你家娘子也算相識,方才聊過兩句才分開,是不是”
婢女冷汗如漿,“是,是……可是後來……仍是撞了我家娘子。”
衛姌冷笑,“我已到你們身後,若回身再繞到前面,你們兩個婢子豈能看不到做防範,再者,事出必有因,我與你家娘子並無舊怨,今日碰見也屬偶然,如何就要撞她你可知枉告士族是何罪責”
她一聲冷過一聲,詰問如夾冰雪。
婢女伏著身子,訥訥說不出話。
僕婦見狀不好,高聲道:“衛郎君好大的威風,將桓家看做了什麼地方”
衛姌微微轉過臉,冷笑一聲道:“當成什麼地方譙國桓氏,上品士族之家,不想竟有如此規矩,主人未曾言語,僕從之流卻能無憑無據質問士族子弟,我也想問問大司馬,這是桓家家規還是本朝國法”
“庶責士族,先杖三十,若是誣告,輕則流放,重則處死。今日之事,誣我事小,已辱及江夏士族一脈,你可敢當”
本朝士庶之別有如天塹,僕婦跟隨司馬興男多年,哪裡不清楚這點,只是看衛姌年紀小,又依仗長公主之威,這才一上來就疾言厲色,只求把小郎君嚇住,讓他舉止言行失措,便能拿捏住他做文章,哪知衛姌不卑不亢,不是引論語諷刺,就是談朝廷律制。
僕婦知道士族之事不可輕言,真落個辱及士族的名頭,傳揚出去必有禍患。她面色漲地通紅,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應這一句。
司馬興男勃然怒道:“夠了。不過是剛才院中發生些事,只憑婢子隻言片語難知真相,這才請衛郎君過來相詢,衛郎君又何必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