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道:“陛下請你進去。”
衛姌方才路上一言不發,自知今日之事太過湊巧,司馬邳起疑是必然。只是她也別無選擇,國喪已過,阮珏不久就要進宮,宮闈隔絕,想要再算計她就難了,為此衛姌不得不冒險。後果她已想過,若是司馬邳惡了她,就此離開建康,結果也不算太差。
如此想著,衛姌臉色平靜,對福寶點了點頭,就要往裡走。
福寶稍有猶豫,輕若蚊吟地說了一句,“陛下是個念舊之人。”
衛姌腳步微微一頓,推門走了進去,見司馬邳坐在廂房內,神色晦暗不明,如籠寒霜,她跪下行禮。
司馬邳忽然短促笑了一聲,“你今天弄的這一出,把朕當成傻子戲耍”
衛姌垂著眼,臉色發白。
司馬邳說著,剛才強壓著怒氣一下全燃起來,直衝腦頂,他抬手就將手中茗碗狠狠扔了出去。
衛姌聽見風聲,還未抬眼,手臂就被砸個正著,茗碗落地砸了粉碎,過了一息,臂上才覺劇痛,茶水是剛燒的,淋溼的部位肌膚火辣辣地疼。她咬牙把痛全忍了,跪著的姿態紋絲不動,姿態恭順。
司馬邳看了她手臂一眼,衣裳洇溼的地方變為深色,他怒火稍歇,卻又無端平添燥意,默然片刻,道:“你與謝宣有仇”
衛姌想著剛才福寶那句“陛下是個念舊之人”,猶豫了一瞬,道:“我與阮氏有舊怨。”
司馬邳有些意外,眉梢微抬,冷著臉道:“什麼怨讓你如此算計,要置人於死地”
衛姌既然已開了口,就沒打算隱瞞,便將兩年前江夏落水的事和盤托出,“……我實在不甘,落水雖非她蓄意所為,但後已知真相,她因與謝宣私情,有意隱瞞,為此還害了兩條人命,若她入宮為妃,我胞妹之死再無處追究,陛下,今日之事是因我而起,但陛下親眼所見全是真的,若阮氏對謝宣無意,怎會主動現身玉靈宮”
司馬邳想起剛才看見阮珏與謝宣的情形,知道她是故意提醒,臉色難看至極,怒道:“你也知她非是蓄意所為,卻施計謀她性命,年紀輕輕心思惡毒,實在不堪。”
衛姌垂頭跪伏著,並未反駁,半晌才輕輕道:“陛下說的是。”
司馬邳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最是厭惡被人算計,衛姌今天所為已犯了他的忌諱,心頭怒意一陣翻滾過一陣,但他又忍不住去看地上茗碗的碎片和她的肩頭,心底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彆扭感覺。煩躁之下,他一揮袖將茶壺掃落。
福寶聽見屋裡乒裡乓啷的聲音,心驚肉跳的,將今日的事從頭至尾想了一遍,猜出這裡頭的蹊蹺,他見裡頭情況不妙,硬著頭皮朝內問了句,“陛下”
“滾進來。”
聽見司馬邳喊,福寶進去,就看見衛姌跪著,腳邊地上是碎瓷片。他目不斜視,先去收拾了司馬邳身前茶壺,來到衛姌身旁拾碎瓷的時候,訝然道:“小郎君怎麼哭成這樣,是不是傷著哪了”
司馬邳倏地掃了一眼過來,冷聲道:“她有什麼臉哭,使的都是陰私手段。”他在氣頭上,低頭見衛姌低垂著頭,只能看見發頂。
“抬頭。”司馬邳道。
衛姌緩緩抬起頭,露出通紅的雙眼和滿臉的淚水。
司馬邳微怔,語氣生硬,“怎麼朕說錯你了”
衛姌手背抹了一下臉,道:“陛下說的不錯,我今日所為狠毒,難以開脫,但人有親疏之分,我家只得兄妹兩個,失去手足,於我是斷骨之痛,實在難以忘懷,這才冒險行事,我自知有錯,請陛下責罰。”
司馬邳臉上仍有些怒意,看著她蒼白的面色,點了點頭,道:“本來你年滿十六就可以授官,可你心生惡念,行事不留餘地,授官之事暫且作罷。”
衛姌又行了一禮。
司馬邳呵斥道:“出去,去院裡站著。”
衛姌緩慢起身,往外出去。等到了外面,被涼風一吹,臉上一陣發冷,她輕輕擦了臉,站在院子角落。視線看向阮珏關押的屋子,衛姌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了心中百般情緒。剛才司馬邳罵她陰私狠毒,比茗碗砸在身上更疼。可她既決定那樣做,便沒有後悔過。若全如前一世,阮珏豈能放過她,衛姌閉了一下眼,把鼻間的酸澀苦楚壓了壓,這一輩子縱然改變許多事,她的兄長終究是回不來了。
她眼一熱,又湧出淚來,轉頭以袖抹臉。
靜靜站著半晌,福寶從屋裡出來,先是吩咐侍衛幾句,然後徑直朝她走來。發生那麼一樁大事,他臉上仍是平靜,甚至還微微含笑。
“小郎君臂上可受了傷,是不是叫人看看此間知觀略通醫術。”
衛姌搖頭道:“無事,小傷而已。陛下可說如何處置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