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宣伸手, 又攔在要走的衛姌面前,剛才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語氣又稍稍放軟一些:“桓啟此人絕頂聰明, 手段厲害,但為人風流,並非良配。”
衛姌心中比他還明白。桓啟秉性霸道, 看中的無論是人還是物, 都一定弄到手裡。看似深情, 實則最是易變, 他又沒個長性,真到手了說不定過幾日就膩煩扔腦後去了。衛姌掃他一眼,語氣冷淡道:“我若身份未變,應該已聽從家中安排出嫁,可就算是換了郎君身份,也不得自由,都是受制於人。”
謝宣怔了一下,知道她對桓啟無意,心底深處立刻生出一絲極隱秘的喜意。
“玉度,”謝宣喚了一聲,道,“你若是不情願,我可以幫你。”
衛姌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有些怪異,“幫我怎麼幫”
謝宣道:“趁早恢復你女郎身份,對外只說你為完成兄長雅集定品的夙願,你和我自幼就有婚約……”
還沒等他說完,衛姌已冷了臉,“不必。”
“你先別急著拒絕,聽我說完,並非我想以婚約束縛你,”謝宣有幾分焦急,解釋道,“實話告訴你,我已去求過族中長輩,與泰山羊氏退婚,可長輩不允。”
他仍是看著衛姌,她頭髮全都束在冠中,越發顯得小臉白淨嬌麗,似玉做的人兒。想到叔父勃然大怒,放下話來與衛氏婚約絕無可能再續,謝宣心彷彿被狠狠攥緊,疼得說不出話來。他深呼吸一口氣,才又平穩了聲音,繼續道:“只要你以衛氏女郎身份出現,我叔父他們也不能無視禮法,想將你我之間婚約解除,叔父也必須做出讓步。你大可以擺脫桓啟為條件,向謝家提出要求。”
衛姌剛才還以為他提出讓她恢復身份是有什麼想法,等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吃了一驚,怔怔看著他。她思索著,若真照著謝宣說的辦,說不定還真能行得通。謝家身為四姓門閥之一,在朝中的勢力不容小覷。謝宣的叔父謝安,是才名遠播的名士,如今執掌謝家,以退婚為條件要他出手相助,與桓啟相抗衡,希望不小。
見她認真思索,謝宣心中既有些欣慰,又泛起難言的苦澀。
“叔父還曾在江夏見過你一面,你的表字還是他所賜,有這份緣分在,他定會答應你的。”謝宣忍著心痛,強笑了一下。
衛姌意外至極,沒想到他這番打算全然是為她考慮。猶豫片刻,她正要問他為何能做到這個地步,一眼看去,正和謝宣的目光對個正著。他雙眸深沉如海,藏著洶湧潮動的情緒,似乎隨時都要如浪潮般澎湃而出,此刻卻全被掩藏了起來。
衛姌與他目光一觸,心頭驀地有些發沉,沒有立即答應,微微頷首道:“我再好好想想。”
出來已經有些時候,她提醒了一句,便要回內堂。
謝宣站在原處,看著衛姌離去,宮燈照著她的影,在青色石階上拖了長長一條細影,他視線追隨,從影子往上,又落到她絳色的衣衫上,頓時目光一凝。彷彿與夢中被火焰吞噬的背影徹底重疊在一起。謝宣胸口針扎一般,痛徹心扉。他腦中電閃雷鳴,掠過許多畫面,全是曾經午夜夢迴朦朧忘卻的片段,此刻一股腦地全湧進腦中。
謝宣身體顫抖,劇烈喘息,他扶住牆,微微弓著身,手在牆上狠狠抓了一下,手指吃痛,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衛姌已要走遠。
謝宣神色凝滯,只覺得那道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影似乎就要消失了,他來不及想,提腳大步朝前奔去。
衛姌聽見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正看見謝宣面色蒼白,滿頭大汗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阿姌……”
衛姌瞪大了眼。
謝宣呼吸紊亂,神色茫然又驚喜,“我記起了,我們前世已成過親,你是我的妻。”
深宵夜靜,月沒星沉,王府後院中,阮珏扶著婢女慢慢走著,抬頭看了眼月色,心中寂寥清冷,不禁長長嘆息一聲。國喪這段日子,司馬邳住在宮中,未接後院女子入宮。宮中正是新舊交替之時,形勢複雜,瑣事煩人,王穆之懷著孕,正是最該小心的時候,經庾氏這麼一鬧,她覺得留在舊邸更為穩妥,也不急著入宮。王妃留著,其他嬪妾更不用提入宮。
司馬邳派人來舊邸,除了王穆之,其他人連句話都捎不著。
阮珏在府中日子越發難捱,原先還有幾分寵,自來到建康,王妃懷孕,她的處境就一日不如一日。前幾日她聽說僕從悄悄議論,王穆之封后毋庸置疑,其他嬪妾如何等級卻不得而知。阮珏聽著心幾乎擰成一團。她自知在司馬邳心中並無什麼情分,初來之時還曾抱有希望,以自己才貌,定能在司馬邳後院中佔有一席之地。
可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她已有幾分悔意。
這時路過園中,見宴客的外堂內堂十分熱鬧,她腳步定了一定,遠遠瞧了片刻,轉身要回去,路過花園偏僻處,忽然看見簷下有兩人正說著話,一眼瞟去,竟都有些眼熟。
婢女輕輕拉了拉她,“娘子你看,好像是謝家郎君。”
阮珏心通通直跳,左右一看,往樹叢處壓了壓身子,伸著脖子朝那處看。她與婢女在花叢暗處,謝宣與衛家小郎君在宮燈下,雖聽不見說什麼,卻能看見動作。
衛家小郎君要走,謝宣突然追上去將人拉住。
阮珏皺起眉頭。
又見謝宣的身形幾乎把衛小郎君籠罩住,他伸手似乎要去抱人,卻被衛小郎君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