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枯坐一瞬,起身往外走。
前院似乎還有一些動靜,彷彿來人不止一個,她沒留意,直直走向正屋。
剛跨入屋門,便見一人彎著腰,手搭在榻上的封無疾身上,正在細看,似已來了片刻。
聽到腳步聲,對方忽而轉頭朝她看來。
舜音腳步一停,看著她,僵了一瞬,才啟唇:“母親。”
那是她母親鄭夫人,穿一身黯色寬袖對襟襦裙,髮間毫無釵飾,只端莊依舊,還能隱約看出以往郡夫人的身份。
足有六年了,她們未曾見過一面,直到此時,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
鄭夫人直起身,眼眶發紅:“他是與你同行才這樣的?”
舜音兩手交握在袖中,點頭:“是。”
也從未想過,六年未見,她對自己的第一句話是質問。
鄭夫人眼眶更紅,盯著她:“你明明已嫁去涼州,為何不好好待著,難道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嗎?”
舜音喉中一堵,說不出話來,捏緊了手指。
鄭夫人冷著臉,聲更冷:“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心中一慟,臉上倏然沒了血色,緊緊抿住唇,喉間堵著,似已堵在了心間,如有利刃狠狠在那裡割開了一道缺口,血淋淋的一片。
鄭夫人怒視著她:“只有你安然無恙!”
舜音不禁後退一步,腳跟抵住門檻,看著她盛怒的臉,也許眼中還有了恨意,淡著臉色,扭頭就走。
屋中木榻上似動了動,封無疾竟醒了,掙扎著抓住鄭夫人的衣袖,又急又低地說:“母親別怪阿姊……”
舜音沒聽清,也沒回頭,快步走出,如同逃離。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門,似有腳步跟來,又有不少護衛上前,大約是在問她有何吩咐。
她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嗡雜聲,什麼都沒聽清,伸手牽了匹馬,霍然踩鐙上去,策馬就走。
天已擦黑,宵禁的鼓聲在響。
她一路直奔出城門,什麼都沒管,甚至直直衝入了荒野,迎著暮色裡吹來的風急切喘息。
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大哥沒了,父親沒了,現在是無疾,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
她情願賀舍啜就在此刻現身,她現在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匕首都沒帶,乾脆就將她的性命拿去好了……
馬驟停,四下風過陣陣,整片天地間似只剩下了她一人。
舜音身上被吹得涼,心裡也發涼,腦海恢復一絲清明,冷著聲,如同夢囈:“不,不行,我還不能死,我對封家負有責任,不能讓父親大哥失望……”
左耳一陣一陣的刺痛,她自馬背上滑下,迎著風往前走了幾步,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右耳邊卻始終嗡響,似又聽見了她母親的話,悵然止步。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立在風中,低低自語,就如平常一般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聲音更低,又成自責:“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大哥……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左耳陡然又一痛,她一手捂住,手指忽而碰到什麼,一晃,怔住。
是耳墜,那隻金絲圓球藏著小珠的耳墜,正掛在她耳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