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心有一事,或許不孝於二夫人。但若不說,日後必定悔恨。侄兒心中苦悶,一直不得善解,今日若得叔父提點,必可以為侄兒指點迷津。”
夜色微涼,孫權墨瞳深邃,睨視跪在雪中的孫紹。
“本不願你與太子知曉,還是沒能封住訊息。”
他語中含了嗔意,似有隱隱不悅。
“徐氏戕害姬妃,咎由自取,朕已下詔將她禁足。二夫人待你如子,你待她亦如親母。母子情深,你大可不必為了太子,說你不願說的話。”
積雪深厚,孫紹雙膝跪地,炎紅色的衣袍在雪上鋪開,宛如一片炎炎燃燒的烈焰。
“二夫人於侄兒有養育之恩,她的安危,便是侄兒心中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只是太子,他是侄兒從弟,從小與侄兒一起長大。他有事,侄兒不能袖手旁觀。”
說起孫登,孫紹言辭懇切。
孫權靜靜聽著,見他白皙面孔因激動泛出潮紅,沉聲說:“你與太子情深,他的母親,卻不將你二人的手足之情放在眼裡。”
孫紹追憶舊事,繼續說了下去。
“侄兒少時聽二夫人說,太子幼時體弱,時常高熱不退。如果不是長夫人舐犢情深,日夜守在榻旁,悉心照料,太子難有今日健朗。後來侄兒長大,二夫人常向侄兒稱贊長夫人,是世間少有的好妻子,好母親。那日樊山告天,太子被侄兒灌酒,失言受了叔父責罵。長夫人關心則亂,一時沖動錯了心思,才做出了傷害二夫人,不敬叔父之事。”
“一時沖動?”
孫權目色凜凜,說:“她一時沖動,便能用個小小的宮女,捕風捉影,謀害朕的姬妃。她若深思熟慮起來,朕的江山,豈不是要全盤葬送她手。”
芙蓉劍穗臨風擺動,孫紹星目微沉,說:“長夫人安插耳目,監視二夫人起居,是有違宮規,罪不容恕。但侄兒也聽人說,那位姓沈的宮女,在叔父面前言辭顛倒,前後矛盾。叔父並未審問,當場定她死罪。侄兒心存疑慮,不知這宮女來路何處,是否有需要細細參詳之處。”
山風驀地吹起,孫權睨視孫紹,說:“後將軍遠在陪都,訊息倒很靈通。怎麼?朕嚴刑峻令,整肅宮闈,後將軍是有什麼疑議嗎?”
孫紹一怔,方知所言欠妥,忙拱手說:“至尊治國有方,臣等一向拜服。只是臣與太子始終不明,長夫人一向謹慎,很少會做無把握之事,怎會突起別念,用一封毫無根據的帛書,貿然加害二夫人呢?”
山林間傳來幾聲刺耳的鴉鳴,孫權一手撐住膝蓋,身體微躬,與孫紹四目平視。
“後將軍這是在為太子,為那個姓徐的罪婦,問朕的話?”
炎色衣擺向後一挪,孫紹躬身,伏地。
“臣不敢。”
雪地冰寒,孫權的聲音宛若孫紹掌間積雪,雖輕,卻冷得徹骨。
“你是不是懷疑,徐氏嫁禍二夫人,是有人蓄意謀劃,故意引她犯錯?入京以來,你一直按言不發。太子與你兄弟連心,你的疑問,想必也是他的疑問吧?”
孫紹伏在地上,小心說:“陪都宮務繁忙,太子事事親為,本就多慮多思。這段時間為了長夫人的事,更是食不下咽,寢不安席。臣身為從兄,實在看不得他這樣憔悴下去。”
孫權直起身來,墨色深眸與暗沉夜色融為一體。
“你關心從弟,這份手足情意,難能可貴。”
“只是徐氏罪婦,善妒已久。為了謀奪中宮,不惜用一個卑賤的宮女,陷害二夫人。用心之毒,著實令朕惡心。徐氏一族,樹大根深,他們的族女,不單單是朕的夫人,更牽連到東吳社稷,朕的朝綱。朕已處死沈佩,徐氏,朕也不會放過。這件事,朕已經有了決斷。你再聒噪,只會讓人以為,你與徐氏有私,包庇縱容罪婦。”
孫紹仍欲再說,卻被孫權喝止,孫權睨視於他,目中帶了極難見底的深意。
“朕念你對二夫人,太子有孝悌之情,就當沒聽過你今日說的這些話。你心中苦悶,朕便送你一語。二夫人年歲大了,膝下無子,一向待你恩重。這份恩情,她既給了你,你便好好收著。不要因為一點私情,輕信旁人,白白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孫紹怔了一下,似從孫權話中揣摩出了什麼,未再多話。
叔侄二人,一坐一跪,驀然陷入沉默。
半晌,孫權開口。
“朕還有一事,不方便託付旁人。需要你,替朕徹查。”
他躬下身子,直視孫紹星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