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攸憐還是隨林卿硯出現在了林氏武館的匾額下。青天白日之下,當著一眾應試者,林卿硯再次強調了她板上釘釘的林家少夫人的身份,一群排成隊的大男人鼓掌起鬨,趙攸憐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人群中有一個瘦弱的身影,緩緩地握緊了拳頭。
今日來武館面試的多是外地人,得了訊息從遠近的鎮上趕來,又是一番空前的盛況。建陽老一輩的人都說,幾十年沒見到建陽城這般熱鬧了。
前來相投習武的多是有些武功底子,仰慕林仁肇的威名而來,指望自己的武功更加進益。林卿硯和彭尚佯還是照老規矩,優中選優,兼考品性。趙攸憐閒得無聊,便坐在一旁看著,以至於好些前來拜師的學徒因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兩眼,而被林卿硯無情地拒之門外。
林卿硯和彭尚佯在屋子兩頭各擺了一張臺子同時面試,面試完一人出去,門外排隊的自覺跟進來一個補上。有些鄉人打小就崇拜戰神林仁肇,連帶著對林卿硯也慕名已久,加之林卿硯旁坐著一個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兒,故而他們面試時非要等著補林卿硯那一頭的缺,弄得彭尚佯很有些尷尬。
這邊,林卿硯好不容易勸退了一個非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應試者,扶著額頭道:“下一個。”
進來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穿著乾淨的粗布衣裳,兩隻胳膊細得像麻桿。她左右打量了一眼,舉步走到林卿硯面前坐下。
林卿硯恍然一抬頭,看見一個乾乾瘦瘦的小姑娘,容貌算得上中人之姿,但那一雙黑白分明、大而靈動的眼睛卻很是出彩,教人一見難忘。
林卿硯與趙攸憐對視一眼,目光中不掩疑惑。林卿硯開口道:“小姑娘……你是,來學武的?”
小姑娘點了點頭,看得出來是個內向的性子。
“你學過武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
“啊小姑娘你有所不知,習武是一樁頂辛苦的事,可不是好玩的。像你這樣沒有武功底子,身子骨瘦瘦弱弱的,實在不適合我林家武館,姑娘還是請回罷……”
“你殺過人嗎?”小姑娘忽地抬眸,一雙極其有神的杏眼如兩汪初春的泉眼,雪水化去,神秘而富有生機。
盯著這樣一雙眸子,眼瞳中自己的倒影澄澈而明晰,黑得像墨的瞳孔彷彿黑夜中深不見底潭水,有一種直將人吸進潭水中的魔力。
林卿硯不由得一怔,雙眼發直地答道:“殺過。”
“你後悔嗎?”
看著她的眼睛,林卿硯的腦海中浮現出竹林裡一個個蒙面黑衣人倒下時的畫面,喃喃道:“不後悔。”
小姑娘募地垂下眸子,仍是那副嬌弱的模樣。
林卿硯猛然回過神,驚訝得結巴了,“我……我方才是怎麼了?”
“回官人的話,”小姑娘垂首道,“我會瞳術。”
林卿硯與趙攸憐面面相覷,皆是一驚。
瞳術,相傳是海上瀛洲的獨門秘術,在中原少有聽說。常人練之,可視物於微、遠觀千里。還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內部構造奇特,修習瞳術後可達催眠、占卜、明照等效,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林卿硯心裡一咯噔——難道說,他方才是被催眠了?
“瞳術……能幹甚麼?”林卿硯埋頭翻著手邊記錄的文簿,避免再與這小姑娘有眼神交流。
“我會的瞳術能將人催眠,或讓他無知無覺地睡著,或藉機問出想要的答案。”
林卿硯道:“你是從哪裡學的瞳術?”
“我一家人本生活在海上,族中長老每年都會挑選有天資的孩子修習瞳術。我五歲那年被選中,到十五歲的時候趁亂躲進出海的漁船中,逃了出來,輾轉來到此地。”
“十五歲?”林卿硯反問道,“那你現在幾歲?”
“我不知生日是在何時。若按年頭算來,今年應該是十九歲。”
這姑娘身形瘦削,看起來至多十四歲。林卿硯忍不住抬頭瞄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你方才說到,你是逃出來的?為何要逃?你的爹孃呢?”
“我不知道。族中每一個孩子出生後,就由婆母統一照管,我們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爹孃是誰。我原以為,被選上修習瞳術的孩子都是天賦異稟,那是一種足以令同輩人豔羨的榮耀,可是我錯了。我學不下去,所以逃了。”小姑娘低著頭,一雙大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