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頌維熙三年冬至,大河南北皆雪。上弦望,雪停月出,清輝滿人間。
冬至日,夜至長晝至短,此後晝漸長而夜漸短,陰極而陽起,三代周至秦,慣以冬至為歲首。所以《周禮》載:以冬至日,致天神人鬼。《漢書》載: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
炎漢武帝始,皇家冬至祭天、祭廟,民間祭祖的習俗一直流傳。
豫中為殷商發祥地,也是天下客屬人的故鄉。客屬就是後世那個四處流散,“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的客家人,朝代更迭,客家人“冬至大過年”的習俗始終恪守不變。
大梁城地處豫中平原,冬至祭天神人鬼的習俗,自上而下皆然。皇家南郊祭天,城內祭太廟,百姓祭祖上墳。
自秦以來,開國立朝,中土諸夏開國立朝,國號皆是開國皇帝登極前的封號,以示有德居之,奉天承祚,眾望所歸,如秦先祖因養馬有功被封於秦地,炎漢高祖曾封為漢中王,曹魏太祖封魏王,唐高祖封唐王。
唯大頌太祖力排眾議,定國號頌。
頌,詩經六義之一,意為美盛德之形容,以其功告於神明。
《荀子天論》曰:從天而頌之。
鄭 義謂德能包容故作頌。
太祖沙場武夫出身,是條不習文史的糙漢,一條鐵棍打下錦繡江山之前,流落江湖,見識了天下崩裂四方混戰的羶腥,見識了千里江山十室九空的蒼涼,見識了餓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淒涼。以布衣出身,艱苦創業,好不容易建立了統一國家,便自以為天助人勤,可以功告神明,且兼有吸取了歷代前朝刻薄嗜血的教訓,告誡子孫代天牧狩務必包容寬鬆的意思。
今年皇家趙氏祭天祭廟,要稟告上天和祖宗的事有點多,讓皇帝趙垣頭痛的大事就有三項。去年西北戰事捷報大寒後才入京師,當時只在太廟裡簡述了一下,今天得莊重稟告;潘太師要舉一國之力修兵書,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大頌太祖重文抑武的目的,就是避免子孫窮兵黷武,這事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山東大野澤湖匪已經圍了一年,是剿是撫,也未下決心。
天波府的管家楊老伍,在冬至這天一早就開啟楊氏祖公堂,換水、添油、點燈、上香,依舊有條不紊。只是祖公堂滿架的神主牌都放不下了,去年西北一戰死難的三千個名字,寫成了一本厚厚的冊子,擺在架子上,算是楊家人同生共死,都入祠堂享受香火。
楊氏子弟依然循例在祖公堂魚貫入出,各自上香磕頭。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嘴唇周邊已經開始長出一圈茸毛,再過二三年,又該提槍去西北了。
楊家的生活依舊波瀾不驚,幾乎是一成不變。楊家的孩子依然上晌在家塾裡聽書,下晌在大院校場裡練刀舞槍。年紀稍長的一撥,逢十出城射獵,初一十五到祖公堂上香,一如之前。以前楊家成年男子都在邊關,無論生死,都隔家千萬裡,照顧不到家裡老小,全靠女人們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家大小衣食住行等諸多瑣事。以前隔著河山,現在隔著陰陽,現在男人沒了,也不過還是那樣,都是看不見摸不著。
說來也怪,自從楊艾兒把那個小髒貓送入白茶園後,楊老夫人的身子日漸好轉,不僅飲食恢復了不少,還有興趣早晚在院子裡擺擺拳架走走拳樁,若是高興,還會悠悠地耍一段劍舞。
那隻小髒貓被楊老夫人親手打理得毛光水亮,每日在院子裡淘氣,把一個井井有條的小院,折騰得七零八落,那幾株白山茶更是被貓兒抱著打鞦韆,弄得枝斷葉落,丫頭楊珍珠每每惱怒得牙根癢癢,老太太也不以為意,反說這樣的院子才有勃勃生氣。貓兒也有靈性,唯獨在老太太跟前千依百順,在別人面前總是弓身炸毛,呲牙嘶吼,一副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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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無惡在肖雨師的陪護下,來到巴音朝魯就任南院大王,如同離囚野獸入山林,出籠禽鳥飛高空,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未曾想到,耶律無惡在王庭時拘謹懦弱的性子,來到巴音朝魯後,卻改頭換面。未到幾天,便把王府裡原來婢女侍妾全都禍害個遍,吃膩小家碧玉,竟把主意打到耶律南望原配遺孀元氏這個大家閨秀的頭上。有一天,太陽還半天高,耶律無惡便硬闖元氏所住的宅子,意欲敦倫那從匈奴時代傳下來的兄終弟及父死子承的祖宗陋習,元氏的尖叫怒罵聲音響徹了王府,好在耶律無惡很快就捂著被撓花的臉怏怏離開,此後,元氏每日不洗刷容顏,還用穢 物自汙其身,才使耶律無惡避之莫及,徹底斷了染指之心。
耶律無惡終是慾壑難填,幾個月時間,大門不出二門邁,只躲在王府欺負娘們。久了,便覺得屈膝低眉的家花無甚意思,下令到各州郡和部落選取民間秀女。這耶律無惡也真夠紈絝膽肥,竟然動用了烽驛把選秀的旨令傳到最偏遠的部落。選秀旨令也奇葩無比,簡直是厚顏無恥到無以復加,就赤裸裸一句大白話:老子南院大王耶律無惡要選秀女。把王府內的長史主簿等一干大小幕僚嚇得一愣一愣,大開眼界。
肖雨師冷眼看著耶律無惡胡作非為,並無阻攔糾正的意思。肖雨師與耶律南望齊名,並稱北庭雙棟,是肖太后最為看重的子孫輩。
變身為嵬名巴丹的耶律南望拿著南院大王的選秀旨令,沉思了一會,會心而笑。要騙過肖雨師真心不容易,難為性子淳厚的小酒壺拗著性子做的噁心事。
耶律南望跟老丈人要了二百個弓馬嫻熟的漢子,好說歹說忽悠迷糊老丈人,領著嵬名觀音的妹子嵬名蓮花,以送秀女的名義,去往巴音朝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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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楊令營口軍鎮的裴遠義,在冬至這日,帶著廂郎將以上的將校,來到那幅山坡前,祭奠了前輩和弟兄。沒有香燭,沒有紙錢,默默中的免冑抱拳一低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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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頭髮花白步履蹣跚的方小虎,躲在遠離中土的南海之濱合浦郡海門書院埋頭寫《海門稗鈔》,記載了大頌維熙三年冬至,打了兩場驚天動地的架。
一場架是府州跋扈公子折衣卿折五少,在蜀地青城山山顛與顧道人幹了的。
年老力衰的顧道人以自創的四十六手迴風舞柳劍,招招後發制人,抵住了年富力強劍道家學深厚的折五少不要命的破塵劍法。
這場比劍其實除當事人外,親眼所見只有二人,一人是顧道人的身邊的道童,另一人是折五少的跟班小廝。打鬥一點也不激烈,可以說水波不興,也沒有人受傷流血,場面還比不上一般江湖武夫狹路相逢的逞狠鬥勇呢。驚天動地的是二人比劍後,顧道人曾與折五少說的一番話,以及後來折五少乾的事。
顧道人與折五少邊飲茶邊閒聊,聽了折五少的練劍心得後,直言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