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無的鈴聲自遠方響起。
白月下,書生行走在田野間的影子被拉得極長。
空氣中有股臭味瀰漫,薄薄瘴氣中,書生聽著周邊老屋內的聲聲咳嗽,稍微活動下手,平靜目光打上前面這片火光。
他進來了。
守在門堂的屍化為黑影,帶起陣陣腐風,佈滿血洞的嘴發出尖嚎。
“天樞。”書生抬手掐訣,月光變化,夜空的星好似被某種媒介引導,射入柔和光芒,不容忤逆地罩住這隻行屍。
大量大量的黑氣如小蛇般從壽衣裡鑽出來,行屍淒厲慘叫,竟是堅持不過十數,變為一灘黑水,被書生平靜越過了。
“還活著嗎。”
磚頭內的火還在燒,書生的影斜投在房柱上。
癱軟在竹椅上的圓臉人已經完全沒了意識,嘴邊有白沫不斷下流。
這是活人。
書生收回放在守孝人脖上的指,看眼祭品邊的綠燭,又看看後者死死捏緊的紙人,沉默片刻,將這自個兒做的小物件從其手裡扯出,又將綠燭往邊上挪些;右腳抬起踏下地。
亮白光柱自夜空射來。下一瞬,這個被嚇暈的人總算是回神。
“這兩件法器不是你這般用的。”書生輕聲說,貼在衣袖藍邊的手指曲起,“我那位師弟呢,他是不是朝村尾走了。”
他問,守孝人說不出話;呆呆看他,嘴邊的細密白沫不停往外冒。
“被嚇壞了麼。”書生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好似本能般的抬手掐訣,將充當媒介的符紙擺上桌,取出一個藥瓶,嘴唇翕動的往上點了滴紅液。
“安神。”夾住黃紙的手一翻,其上那點兒紅漬無聲擴散,竟將整張符紙都燃了起來。
大量黑灰被喂入守孝人口中。書生單指勾起守孝人下巴,再用大拇指往下摁緊其口鼻,開始默數。
到第三聲,目光無神的守孝人陡然間縮緊瞳孔,而後整張臉爬上血絲,身子前傾,喉嚨管震出道道聲響。
“我說你點頭,並保你活著出去。”摁緊其口鼻的書生啟唇,眼眸平靜,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在與朋友聊天,“這裡的勢我借用不了多久,第一個,你父親是不是昨晚死的,打破習俗讓你來守孝的是不是你至親,是不是告訴了你,你父親已經火化。”
“唔!唔!!!”守孝人瘋狂點頭,眼珠子不斷轉動。
“好。”書生繼續問,“你是不是本地村民,來守夜的路上,是不是有一兩個人,叮囑過你幾句話。”
“唔……”守孝人有些遲疑,打在臉上的星光明亮,又逐步被某朵烏雲遮蔽。
時間已不多。書生垂在袖袍裡的另一隻手掐訣,語調第一次有了波動:“你明明不是他,為何會甘願來這裡?”
“啊,”他自問自答,看著這位中年人的臉,笑成眯眯眼,“原來你根本不是他們的至親,你是被撿來的。”
話落,守孝人的神情倏地頓住。
他還來不及接受這道驚雷,書生淡然搖頭,收回摁住他口鼻的手,轉身,低頭整理衣物。
守孝人的瞳孔又渙散,軟軟癱在椅上,大片大片白沫從嘴邊溢位,痴呆的,與之前無二。
書生抬步越過門檻,站在院中,大大方方挺立。
烏雲悄然擴張,本是星光遍地的院落逐步逐步暗沉,帶有腥味的陰風從牆縫透出,氣溫轉冷,彷彿某種禁忌在甦醒,於他前方不遠處匯聚,從黑暗中慢慢爬出來。
足以令人汗毛倒豎的陰冷刺痛神經。書生面色如常的等著這隻鬼成型,伸手探入袖裡搓了搓,透過這些雞皮疙瘩,知曉自己還是個人。
“咯……”
極度陰森的聲音在黑霧中浮現,一雙只有眼白的眼怨毒盯住面前人,更多蛇霧翻滾;灰黑腐爛的面板徹底暴露在空氣內,根根血管微微發黑,彷彿一隻只蚯蚓貼在腐肉中蠕動,連同其內黑血,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