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忽兒,一個官人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他身穿藍布衫,斜挎著一個淺褐色的包袱,包袱裡鼓鼓囊囊。
“文韶,你慌慌張張追到這裡幹什麼?”慈禧此時已安坐在太師椅上,裝作不慌不忙的模樣問著。
此人正是軍機大臣王文韶。
王文韶抖抖索索從背囊裡摸出一堆信印,遞給慈禧:說:“我把軍機處的印信帶出來了。”
慈禧聽了,十分歡喜,說道:“你立了頭功,有了這些印信,我們在路上就能發號施令,調動全國軍隊了,這是件極關重要的大事。”
王文韶道:“洋鬼子厲害得很,他們帶有一種綠氣炮,不用彈子,只叫炮火一燃,這種綠氣一噴出,人一觸著,便要僵毖,所以我兵屢敗。”
慈禧道:“這又是那刀槍不入的神話,反正我們是敗了……唉……”
李蓮英過來數著軍機處的印信,數著數著,忽然道,“這印信如何少了一顆?”
慈禧、王文韶等人聽了,吃了一驚。王文韶過來又數了一遍,汗水漸漸淌了下來,哆哆嗦嗦道:“是少了一顆,一定是那個叫花子偷去了。”
“哪個叫花子?”慈禧問。
“在將到懷來縣城的路上,從高粱地裡走出一個叫花子,拄著柺棍向我要飯吃,我說沒有。他偏偏不信,上了馬車,到處搜尋。我見他糾纏,給了他二百兩銀子,才算打發了他,那顆印信莫非被他偷去了。”
慈禧道:“一個印信,叫花子拿去有什麼用?”
李蓮英道:“就怕他賣到歹人手裡……”
慈禧聽了,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那叫花子什麼模樣?”
王文韶道:“四五十歲模樣,浙江口音,衣服破得不能再破了,一身酸臭氣,活像一個濟公。”
慈禧對王文韶道,好了,你一路上冒著危險前來送印信,也夠辛苦的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王文韶隨崔玉貴下去了,慈禧換了衣服,讓李蓮英篦刷,卸了漢髻,又恢復了叉子頭。她叫來慶親王奕勖,讓他迅速回京,接應李鴻章、榮祿,加快與聯軍議和。
慶親王奕勖支吾了一會兒,有些不願意去。
慈禧道;“看來只有你去了,從前英法聯軍入都,虧得恭親王奕訴,商定和議。你也應追效前人,勉為其難罷了。”
慶親王奕勖見慈禧形容憔悴,言語悽楚,不得已硬著頭皮,遵了懿旨,立即前往北京。
王文韶歇了一會兒又被慈禧召去敘話。慈禧從王文韶口中得知,紫禁城現是日軍佔領,宮中妃嬪,仍得安然無恙。滿漢各員有數十人殉難。聯元女夫壽富,慷慨賦詩,與胞弟吞藥自盡。大學士徐桐自縊身亡;承恩公崇綺先與榮祿同奔保定,住在蓮花書院,崇綺賦數首絕命詩,投繯斃命。直督李鴻章已由海道搭輪船到了天津,即刻便能到北京。
王文韶道:“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
慈禧問:“哪一條路?”
王文韶緩緩回答:“殺端王、莊王及袒護義和拳的王公大臣趙舒翹、英年、啟秀,徐承煜、剛毅等人,以謝天下,才好議及善後議策。”
慈禧聽了,默默無言。
由於風餐露宿,道路顛簸,又當這乍陰乍晴的季節,這一晚大家早早睡了,尹福和李瑞東負責值前夜,鞦韆鶴和崔玉貴負責值後半夜。
正是二更時分,尹福藏於跨院西花廳旁上,注意光緒皇帝房間周圍的動靜。李瑞東則守衛在正旁門口,負責慈禧太后的安全。
天空一片暗黑,絲毫風息也沒有,也沒有什麼聲音,四周的房屋和林木在整日的炎熱之下勉強度過,依然還不敢喘氣,炎熱的餘威潛伏下來,不敢聲張。
幾星螢火伏游來去,不像飛行,像在厚密的空氣裡飄浮;陰黑處,一點螢火忽明忽暗,像夏夜的一隻微綠的小眼睛。一切都寂靜下來,彷彿一切生物都睏倦了,閉上憔悴的眼睛,大地沉睡了。
只有尹福目光炯炯地望著夜空,被雲遮住了彎月,有說不出的憂鬱氣味。小北斗星的朦朧光亮正在天空黯淡下去,縣境上的山巒已分不出層次,只是黑黝黝的一片,沉沉地低垂在星空下,顯出無比的堅強。山色如墨,彎月消遁,這不免使人感到寂寂寞寞,一片空靈。
尹福望著那幾顆孤零零**的星星,忽然覺得它們很可憐,瑟瑟發抖著,可憐巴巴地眨著淚光盈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