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逃呢?”
“如果為了財產,我沒有。為了家業,我沒有。為了前途,我沒有。為了生命,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在這世界上有我,不嫌多;沒有我,也不嫌少。如果你沒有走列這裡,你哪裡知道在這深山僻壤會有我這麼一個人?”
“照你這樣說,你不用逃,我又哪裡用得著逃?”光緒傻呆呆地望著這個純樸的少女,他想,她想得那麼奇妙,不會是村野姑娘,一定是哪位隱士的後代。
“你剛才不是說,你是皇帝麼?哈,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是皇帝就得整天鎖在深宮裡,整日跟那些中性人廝混,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成婚時也是父母作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看這樣生活也沒滋沒味的。”少女說著,嫣然一笑,她問:“你一定餓極了?”
光緒點點頭,眼巴巴望著少女。
少女進屋拿了兩個窩頭出來,遞給光緒。光緒狼吞虎嚥般地吃了,覺得分外香甜,勝過宮裡山珍美味。
“你叫什麼名字?”光緒問。
“人家都叫我山兒,”少女回答。
光緒問:“你這裡有紙筆嗎?”
“幹什麼用?”
“我要親筆寫一張‘見條即付山兒官銀一百兩’的紙據給你……”
少女的臉紅了,不高興地說:“哼,你的筆據?墊在褲襠裡還嫌有字呢!”
光緒搶著說:“我不能白吃你的窩窩頭。”
少女噙著淚花說:“我們做百姓的,就盼有個好皇上,你若多積點德,我就是送你一簍窩頭也行。現在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農民的苛捐雜稅太重,我的爹爹因為交不起租子,昨晚懸樑自盡,至今還躺在屋裡……”
光緒感動地說:“那你真是太苦了,我頂喜歡的一個女人跟你一樣純潔,不過她的模樣不如你,在她死之前也沒有機會看清這個世界,她算是枉生一世。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我對人世間還了解得太少,我還不能死……我能看看你父親的遺容嗎?”
可以。少女引光緒來到屋裡,光緒聞得一股黴臭氣,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土炕上躺著一箇中年漢子,緊閉雙目,安詳地躺在那裡,身上蓋著一個破草蓆,雙腳耷拉著。
光緒湊上前,雙手垂立,默默無言地望著死者。
“這是什麼地方?”光緒的聲音微弱。
“這是陳家莊,前面三十里外便是貫市了,你們今天夜裡要趕到貫市嗎?”屋內黑暗,只聞得少女身—股青春的氣息。
這氣息是那樣令人甜醉,溫馨動人,光緒在眾多的妃嬪宮女身上也沒有聞到過這種氣息,珍兒沒有,瑾兒也沒有,她們都是金粉濃脂,薰香沁人,可是卻沒有這種鄉野的氣息。猛然,光緒感到人世間是如此姣好,還有許多未領悟的真諦,他應該振作起來,應該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光緒下意識地朝少女湊近了幾步,他想離這香氣更近些。
“山兒,這既然是個莊子,怎麼只有這麼一間草房?”
少女幽幽地說:“這裡原本是很熱鬧的,七年前還有十幾戶人家,後來鬧了災荒,都賣兒賣女地出去討飯,這裡就成了一片荒山野地!”
光緒嘆了口氣,淒涼地說:“我們的村莊淪為荒山野地,我的百姓窮到竟捨得離鄉背井,我算是什麼皇帝?”
少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長吁短嘆的,外面人誰不知道你是聾子的耳朵——”
光緒抬起一雙瑩瑩的淚眼:“怎麼講?”
“擺設唄!”少女一字一頓地說。
“誰不知道老太后厲害,她手握實權,垂簾聽政,你只不過是個木偶!”
“我……我……”光緒聽了,悽然淚下。
“變法時,人們對你還抱有期望,認為你像當年的秦王,雄心勃勃,可是沒承想,你是如此懦弱!”光緒聽了,激動地捉住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溫熱,一股暖流湧上心扉。
少女推開他。
光緒呆呆地立在那裡。忽然,躺在炕上的那個人一躍而起,一掌朝光緒擊來。光緒驚呼一聲,險些嚇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