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好一場虛妄戲言,好一場鏡花水月。
昭元回到封地時, 便聽仙侍來報,說步孚尹已來此處等待她許久。她表示知道,讓仙侍退下了, 這才步入室內將房門闔上,面對步孚尹抬起的雙眼。
若不是提了大荒, 倒也從不見他為她辦事如何積極。
討債倒是快。
昭元落座於他面前,看著他肅然的臉色, 半晌後眼瞼垂下來,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嘆什麼?”
他問道。
“沒什麼, 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她說著, 卻沒解釋自己在可惜什麼, 只是很快地調整好了心裡那一點在見到他時浮起的悵然,直接地問他道:“你知道自己和彤華有婚約嗎?”
步孚尹是來聽有關於大荒的事的,驟然聽見這麼一問,明顯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目中生出明顯的困惑。
昭元猜他就不知道,這麼一問, 便算是完全的確定了。她道:“尊主理事的殿中藏著一封婚書,寫著你和彤華的名字, 是她與你父親一同定下的。如果大荒沒有出事, 看時間, 應當是在你生辰禮上公佈的。”
她望著他,問道:“賀禮之上, 你對此事, 一無所知嗎?”
步孚尹怔然又遲緩地想,那日的賀典上有什麼不妥嗎?一切都如往日儀典的熱鬧, 他父母用驕傲又愛護的眼神看著他,從頭到尾,沒有提過一次什麼婚約的話來。
可那日的禮物是什麼呢?那一年,他還沒有收到父母送給自己的生辰賀禮,就披著堅甲上了戰場。
但牧弘並不是全然沒有說過的。他曾經提到過定世洲,並不是帶著怒色,反倒有些低落,且也沒有後話。那個時候,他一直以為是父親想到定世洲秉持中守正之道、卻也一同隨天界來犯,必然是早已達成共同利益,大荒覆沒已成定局,所以才哀之嘆之。
如今看,不當全然如此。
大荒不僅僅是被誣陷了,也是被放棄了,被曾經可以結為姻親的定世洲放棄,或者說,是背叛了。
步孚尹當即站起身來向外走去,步伐又快又大,一瞬間都耽誤不得。昭元轉頭看他,在他身後出聲道:“話已至此,你非要去看了才能做出分辨嗎!”
平襄放棄聯姻,必然是為了避免更大的禍事。先前瞞著步孚尹,是要利用他成為定世洲針對天界的一把尖刀,如今故意告訴他,自然是要達成另一樁目的。
昭元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卻沒有攔到他的身前去,只是在他身後道:“內廷多日風聲鶴唳,尊主坐鎮中殿從未離去,偏就今日要赴道友棋約,將內宮空了出來。你此刻去,正入彀中,豈不愚蠢?”
在看到中樞的手段以前,她原本是打算聽從彤華的警告,不再插手任何事的,可是內廷的反應實在是太極端了,甚至她放在天庭的暗線都回應了她,內廷的動作絕不僅僅只限於定世洲內,甚至暗暗擴充套件到了天庭。
她就想,彤華小小年紀,北穹的帝姬挑釁到她面前去,她也最多就敢摔掉自己的琵琶,這樣無能又無力的妹妹,能做出什麼大事來?
她這次非常謹慎,即便查,也沒有聲張,等線索漸漸拼湊出來,覺得似乎真的不大對勁,便又及時清理了這些知情者,由她親自去做最後的確認。她想到了彤華曾經從平襄殿中匆忙走出來迎接自己與嘉月的那一幕,便自己走進了那間殿中。
後來想想,孤身走進去的自己,和當初孤身走進去的彤華,也沒有什麼兩樣。一張塑造了兩族之好的漂亮的婚書,在事前毀了彤華一段人為故意的天定良緣,又在事後毀了她一段難得的知音之交。
就只有平襄落子不敗,前前後後,教訓了她兩個不聽話的女兒,讓她們狠狠吃了一記教訓。
步孚尹立在那處,安靜地回過頭來望她。他從前對待摯友尚算溫和的眼睛,此刻深沉又寒涼,他並沒有那種被辜負的失望和憤怒,就像早已預想到了這一天一樣的哂然。
他反問道:“我便是不去,又豈在局外?”
定世洲不無辜,當初進犯大荒的時候,定世洲的仙衛與使官堂而皇之地踏上了大荒的土地。昭元也許不知道為什麼,但走在最前的就是她。所以她也許會成為他的知音,卻也只能成為這一時的知音,待將來他舉起複仇的屠刀,這茫茫一道餘音,連刀刃的寒芒都無法阻隔分毫。
他與定世洲是註定站不到同一邊的。定世洲是神族,是和天帝長曄一樣的神族,所以從一開始他面對彤華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註定要與她分道。
但現在,他為了彤華一步又一步地退讓忍耐,不成平襄嘲弄的戲鬧,卻成她判定為阻礙彤華舍絕人性的絆腳石。她要將她塑造成一柄冰冷而無情的劍,要她鋒刃所指,先斷鞘。
於是她將婚書再一次拿了出來。
現在,這一切,都不再與彤華無關了。
當初的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他依舊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了。在彤華被扯進這樁官司的時候,他就會立即想到彤華對平襄所有的逆來順受,以及她所有完全令人無法理解的瘋狂與不管不顧。
她為什麼要殺昭元的使官?是因為恨昭元嗎?
她為什麼要舍棄自己的朋友?是因為不敢求情嗎?
她是真的無能又愚蠢嗎?還是說,對這件事,她其實也並非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