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哪怕再有報應也無妨。
恂奇一向習慣於早起。大荒景色波瀾壯闊, 旭日初昇雲蒸霞蔚,每日大早,他都和族中的兄弟們展開真身去放肆奔跑, 直到那一處最高的山坡之上,放開嗓子嘯吼幾聲, 便吼出了一整日的大荒白晝。
許是因為昨日睡得太晚,他整夜無夢, 仿似時間在闔眼之後便倏然而過,恍惚醒來之時, 晨間第一抹和煦的陽光, 已經溫暖柔和地透過明窗, 靜靜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安寧的早晨,一時竟沒想著要起身,任由一身骨頭都這麼鬆散地攤在柔軟的床榻之間,彷彿還躺在夢裡一樣。
但沒多久,門便被輕輕推開了。
彤華足下只踩了一雙室內穿的輕便繡鞋, 鞋底用的是最柔軟的料子,但依舊還是刻意放輕了步子, 無聲地邁步進來。
恂奇微微眯起眼睛,看她映在屏風後那道纖瘦又靈動的影子, 直到她繞過來了, 他才重新閉上了眼睛, 沒有破壞她清早想要作弄他的那一點心思。
她果真沒有發現,悄悄靠近了坐在床榻邊, 傾身捏住了他的鼻子, 偷笑著等他的反應。他伸手將她腕子捉住了,慢慢睜開眼睛:“做什麼?”
她有些訝然地問道:“你嗓子怎麼有些啞了?”
他太久不眠不休, 突然安寧下來,身體出現了一些從來沒有的異樣反應,但終歸不算什麼大事。
他清了清嗓子,手臂撐在榻上,懶懶散散地坐起身來,問她有什麼事。因為聲音低沉,又配上這樣出色的樣貌,好一番懶怠的風致。
彤華默默欣賞打量了兩眼,這才與他道:“我昨日與尊主說過了,今後就將你留在我宮裡,內廷今日便給你記名入冊,使官的牌子等會兒就能制好給你拿來。”
恂奇抬眼看她,一張明媚的笑臉在清晨的陽光裡綻放在他面前,無數次將他從過去的腥風血雨裡拉出來,但他總覺得那是一個美麗萬分的陷阱,理智拉扯他不要再向她邁步,但卻總也忍不住。
他微微偏了偏頭,問道:“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嗎?”
彤華點了點頭。
恂奇問道:“我有答應過你要留下來嗎?”
彤華正色望著他,笑意收了收,道:“我也給你說過的罷,眼下不是你離開的時機。”
恂奇有些無奈道:“你是不是將我想得太好了?明知道我另有目的,對你、對定世洲,也並不是全然無仇無怨,你依舊要將我留下來嗎?”
彤華非常肯定道:“對。”
她嘗試過要將步孚尹忘掉,可他偏偏又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記憶,她嘗試過要斬斷與恂奇的關聯,可他偏偏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如果命運就是如此故意安排,哪怕這已成一段孽緣,她也不想就此放過。
她就強求他留下來一次又如何呢?
她想要他留下來,將過去的一切都拋去,將離虛境那不歡而散的過去都拋掉,將大荒那腥風血雨的過去都拋掉。她就做一回惡人,哪怕將來再有因果報應也無妨。
她就要強求這一回。
恂奇沒有介面這句話,繞過她下榻走到屏風後清理,她也沒有走,安安靜靜地等在外頭。
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被推開,恂奇走出去時,看到慎知捧著一枚嶄新的使官令牌進來。
她得了彤華的眼色,將令牌遞給了他。
恂奇垂下眼去看,那令牌正對著他的那一面,清晰地刻著三個字的名:步孚尹。
他眼中微顫,目光從令牌轉移到她平靜又破釜沉舟般的臉色上:“暫且不做恂奇了,就是這個意思?”
她身體緊繃:“對。反正你也是會離開定世洲的,到那時候,扔掉一個不重要的假名,也沒關系的,對罷?”
就像在離虛境,扔掉一段不重要的過去一樣。
恂奇勾了勾唇角,不知那一刻的心底是寒冷更多還是譏誚更多,但終歸是一言未發。
他只是望著她,將慎知遞來的那塊令牌握在手中,刻有名字的那面原本就是反面,此刻又被他扣過來按在掌心。
“那就……聽你的安排。”
日光明媚,窗前垂地的簾帳繡著烙月雅蘭的精緻花樣,薄薄的紗料被微風輕輕地吹起,本是一派春光好時節,卻在這般對峙之中顯出了幾分寒慄。
彤華看著他那個微冷的眼神,默默將頭轉向了一邊。她站起身來,打算暫且離開這個不知不覺中又變得緊張的氛圍,卻見門邊微響,陵遊走了進來。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落定在恂奇和他手裡的令牌上:“怎麼了?令牌有問題?”
恂奇看著他的神色,想到與使官相關的事情,必然會經過陵遊那處,所以彤華想讓他更名暫且留在這裡的事,陵遊也知道。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令牌正面的那個圖案鏤刻的痕跡,口中道:“沒問題。”
陵遊囑咐下官去做令牌的時候,就想到恂奇未必願意那麼幹脆地接受,今早聽說令牌被彤華尋去交給恂奇了,他便幹脆過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