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步孚尹的死亡已經過了千百年,昭元一直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無非就是彤華還會念著從前的齟齬,再和平襄有所爭執。
所以當平襄秘密宣召她,告訴她段玉樓就是步孚尹的時候,昭元整個人都震驚到無以複加。
步孚尹絕不能活,即便是換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徹底摒棄舊事重新複生也不可以。在他飛升以前,在他還是個凡人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及時滅殺,這就是最不留痕跡的辦法。
於是昭元受命前往青雲道。
昭元一貫知道彤華膽大妄為,可饒是如此,她一時也未敢相信彤華居然修煉禁術去做這樣的事。
她希望是平襄說錯了,但是直到在人間見到段玉樓的時候,她懸著的心還是重重地砸了下去。
她想彤華還是太稚嫩了。即便是換一個身份,如他這般姿態,只要是認識步孚尹的人,豈能會認不出來?
那時候正是人間的晚秋初冬,天氣寒冷,山上剛下了這年的第一場雪。山下驛站的小吏深夜裡迎來了段郎和他的幾個近衛,打水裝糧時說山道路滑,特地勸他們歇一夜再走。
但他沒有點頭。
昭元看到段玉樓掩藏在平淡神色下的急迫,他明明沒有開口催促,也沒有任何的動作示意,但他的近衛十分迅速,重新打了水糧,就對他說可以出發。
他邁步過來牽馬的時候,小吏看到他的跛足,想起前些時候經由這裡傳回王都的捷報,驚喜地問他可是段郎?
他面色十分嚴肅,但是聽見小吏發問,還是軟下神情,自馬背上回頭對小吏頷首致謝。
駿馬奔向漆黑的深山,小吏在後面追著他跑出去,萬分擔憂地高喊著“山路雪滑,郎君何不明日晨起再走啊”。
就連他身邊的侍衛也在勸他:“郎君,夜雪不停,莫要縱馬。”
他是這樣受人愛戴的賢臣良將,可惜除了這些百姓以外,沒有人想要他活著。
段玉樓駕馬的速度始終迅疾,彷彿一刻都不敢停息,但他沒有奔向自己所想的目標,而是奔向了自己此生的最後一場死局。
昭元靜靜地站在高山之上,垂眼看著他的身影沒入長夜山道的陰影之下,再被徹底塵封於法陣之中。
山石崩塌。
他也不複存在。
段玉樓就是步孚尹。
這是彤華費心遮掩許久的秘密。
昭元許是善心大發,給她死前一個明白,卻將她這秘密輕而易舉地挑破。彤華知道段玉樓就在自己的身後,但她沒有回頭。
在從前的許多年裡,彤華都不敢去想這個秘密暴露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樣子。但奇異的是,在昭元說穿的那個瞬間,她絲毫不覺得慌亂無措,相反的,她甚至渾身輕松,有了一種一切終於要結束了的灑脫感。
人與人想要走到最後,緣分二字實在缺一不可。平襄早說過他們有緣無分,是她不肯相信,總覺得自己能強求一個結果。
結果現在就來了。
她所謂的、希望他能夠忘記所有舊事、用一個新的身份與她重新開始的美好幻想,根本就是不會成真的妄想。
彤華沉默了瞬間,忽而扯起唇角輕輕地笑了一笑,也不知是無奈還是釋懷。
她坦然地回望昭元,反問道:“沒有人希望他活著,所以你也要殺他嗎?”
昭元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彤華的眼神一直盯著昭元,只是手攥成拳,往地面砸了一下:“我在三途海見過這個法陣,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是你在那裡殺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