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出去續茶了,昭元說毯子就在窗邊小榻上,於是原邈便自己進去拿。只是她記錯了,榻上全然沒見什麼毯子,原邈便去屏風邊探頭看了一眼,見毯子在她看書的桌椅那處放著。
他走過去拿,正遇上窗戶沒關,桌上沒收的書筆被風吹落,他又俯身去撿,誰知臂彎裡的毯子將一旁書架上的書本又碰掉。
他心裡暗道今日怎麼這般毛手毛腳,撿起來時,便看到了地上那本書裡掉出來的一張信紙。
就一張,那麼輕,風一吹就展了開。
長姐慧鑒:
暌違日久,得此一見,心下俱安。對面難言,皆表此函。
關於前事,未聽君言,抱歉良深。我與帝君,君臣一場,多年來貌合神離,如今已至末路窮途。帝君功成,而我勢盛,縱先前助他良多,恐也難安保前路。
我得教於中樞,深知生死不由自己,身須時刻以家族為先,故已布好後路,絕不使基業毀於一旦。孤女安排另已備妥,未至死局,絕不牽涉。
時局至此,我已無生路,更無生念。為複親友深仇,唯死而已。念千百年來,雖生猶死,又覺不過解脫耳。
人間不少故人,雖得一見,但難及終局,亦已無心。但先前應允阿邈,贈上雙十冠禮,此日恐不足待,轉託長姐,代為贈交,來源舊約,不必提及。
謹此言終,不複一一。長姐日後,盼自珍重。
愚妹手書。
原邈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即便目光落定在了“阿邈”那兩個字上,目光依舊沒有任何波動。
他站起身來,將毯子放在一邊,又將落下的書開啟,打算將信疊好,重新放回去。
碎玉續茶回來時,聽昭元說遣了原邈進去拿毯子,知道自己將毯子沒收回榻上,便又入房內來找,此刻看著他站在桌前拿著那封信,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公子。”
他不愛聽世子,來這裡時,都是這麼叫他的。
碎玉緊張得一背冷汗,聲音說出來,既輕又虛。
原邈抬頭看見她,將那封信疊好收了回去,抬起手指來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碎玉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將書放回去,又將毯子重新搭在手臂上,從桌案後繞了過來。
他低聲同她道:“我看信的事兒,別給她說,就當我不知道,麻煩你替我瞞一瞞。”
碎玉看著他,他臉上實在是太平靜了,什麼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就好像那封信真和他沒半點關系似的,可是真正沒關系的人,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
她有些想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記起來了?
又覺得不可能。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抵抗神明的力量,記憶被奪走了,連彤華都不能抵抗,他只是一個凡人,他根本做不到的。
她整個人如被擊中般立在原地動不得了。但原邈已經掛上了燦爛的笑意走了出去:“您這記性也是不好了。分明是放在椅子上了,叫我好找。”
碎玉挪著僵硬的腿腳走到門邊,看見他給昭元展開毯子蓋上,又重新坐在了旁邊。
他的手很自然地移到了身側,將腰上掛著的那半枚玉珏握在手中,輕輕地摩挲了兩下。
天光之下,那玉好溫柔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