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嫣面色微白,強自鎮定問道:“……阿邈,你說誰?”
原邈笑得更開心了:“姑姑啊,祝文茵。”
他們的臉色倏然就變了。原博衍看著原邈這張掛滿了笑意的臉,分明是一張和自己與妻子相似的臉,但那個笑意帶給人的感覺,卻怎麼看怎麼像祝文茵,就那麼笑著看他們的時候,便讓他從骨子裡生出一種陰冷之感,彷彿又回到多年以前的北朝上京。
他放重了聲音斥道:“休要提她!”
而原邈渾然不覺自己有錯。
他手中輕輕摩挲著腰間掛著的那半枚姑姑送給自己的白玉珏,雲淡風輕地開口道:“為何不能提?比起王爺和王妃,我還是同姑姑更親近熟稔些,姑姑也比二位待我更好些。”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一般的無懼無畏:“畢竟負了姑姑的人是你們,可我從沒做過那些翻不到明面上的事情。”
原博衍一巴掌就揚了過去,但原邈卻毫無恭敬之色地退後一步躲過了。
他冷眼望著對面,道:“二位千金之軀,莫要惱羞成怒,合該當心身體才好啊。”
這一面實在是鬧得太不愉快,此後的很久一段時間裡,原邈都再也沒有回到王府。
再之後,宮中有回辦了家宴,原邈身為世子,頭回受詔入宮。他看都沒看世子服制,仍舊是穿著散漫的 一身荼白常服往宮裡去,巴不得被速速攆出來才好。
他這般實在是不成樣子,可他偏偏生的好,年輕又英俊,往那處玉樹臨風地一站,一身掩不去的瀟灑風流少年氣。
原景時吩咐內監引他往書房來見,原邈進去的時候,宸王夫婦已經坐在裡面等著了。
原邈微哂一笑,心中暗道:他們只怕是巴不得別見,不過是怕他在宮裡說出什麼錯話來,才故意守在這處來盯著他些。
他看了座上那穿著龍袍的皇帝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這位叔父,心中剎那間便有一絲異樣的情緒暗暗滑過,像水流經過一條蜿蜒崎嶇的河道,曲曲折折,不成規矩。
但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十分守規矩地躬身行禮:“拜見陛下。”
宸王夫婦的臉色都算不得十分好看。當初答應將孩子送走的是他們,答應將孩子送到那女子手上的是他們,如今孩子回來了,不曾叫過一句父母,他心中有怨,沒有規矩,這也就算了。
如今見到皇帝,倒是守規矩了,可是這十分謹慎的守矩,卻也讓他們心中膈應。到底舊事說來算不得好聽,如今倒成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一般的情態,隨便一句都聽得人發慌,貓爪子使勁撓人一樣。
原景時倒沒說什麼,問了問原邈這十八年裡在天池山求學養身的事情,問他如今身體怎樣,原邈都一一含笑答了。待到了該用晚宴的時候,內監來請,他們便一道過去。
這回宴飲,正趕上原景時的生辰,因不是整壽,沒有大辦,只請了宸王這樣的親人,以及開國時的幾位大將重臣。顧相帶著家人入宮赴宴,顧清曉便坐在原邈的斜對面。
原邈坐在原博衍下座,隨眾人一道祝酒,飲下的時候眼光快速掃過那幾位妃嬪,環肥燕瘦,不一而足,不由得心道,這樣的男子,到底只是嘴上好聽,心裡實在薄情。
盧遂良老將軍家的小孫女盧晏致,這回也跟著入了宮,席間由盧遂良開口,說是準備了一支樂舞賀壽,原景時興趣不大,但沒駁盧遂良的面子,同意作來。
這小盧姑娘於是去換了一身緋紅燙金的紗裙,抱著一把琵琶進來,對著原景時盈盈一禮。原邈挑了挑眉,餘光見宸王夫婦幾乎都是暗自一驚,不動聲色地去望原景時的臉色。
但原景時臉上始終是和緩又八面不動的笑意,似趣非趣地欣賞下頭這有備而來的舞樂琵琶。
盧晏致如今正值芳華,相貌豔麗,身段窈窕,這妝一上,端的與某人像了個七八分,琵琶一撥,看得好些人心驚膽戰。但她眼中只不時地瀲灩望向上位,待舞畢後便再拜一禮,說了好些好聽話,又說自己反彈琵琶練得不精,還望陛下不棄。
原邈看著這群人的臉色,實在覺得好笑,捧著酒杯便笑出聲來,口中道:“盧小姐真是有自知之明。舞跳得只算湊合,那一段反彈琵琶更是慘不忍睹,下次若沒法一心一意作來,便莫出來獻醜了。”
盧晏致自小被全家人寵著長大,自覺是天之驕女,連她那位為今上立了赫赫大功的長姐盧音致都不放在眼裡,又哪裡受過這樣的奚落,當場便紅了一雙眼眶。
原博衍見他這般糊塗,張口便叱罵他幾句,倒是對面那位女國公八面玲瓏地開口打了圓場:“世子醉了,扶世子出去吹吹風、醒醒酒罷。盧小姐莫要難過,我瞧著,小小年紀有此成就,已是很不錯了。”
又向皇帝開口,說實在稀罕盧晏致的好本事,打算將今上從前賜的那把玉首琵琶轉贈給她。
原景時從頭到尾沒接過原邈的話,顯然是不打算追究,此刻順著她的話準了。
原邈佯作不穩地被文升扶起來,只抬眼時與昭元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點頭謝她好意,而後便順理成章地離了宴上。
他越走越遠,將盧晏致封妃謝恩的聲音和賀聲遠遠拋在了腦後。他尋了花園裡一處無人的小亭坐下了,抬頭看了半天月亮,口中喃喃道:“今晚的月亮好,也不知姑姑在哪兒,能不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