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華聽見步孚尹此問,隱約覺得這一問的背後必然還有什麼故事,但那些都是他再也不會講而她再也不會知道的事了。
她恍然明白了他們這一回相見的意義。
步孚尹向後退開了,捏著手鐲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指尖一鬆,便由得它落到地上,七零八落地碎成幾段。
他想捨去了,他想要它碎,於是連軟爛的泥土也留不住它東西南北地崩濺而去。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一隻在當初就 被他打碎了,剩的這一隻,今日也了斷。
這些年愛恨都了斷,你情我願都收回,自己的心,自己管。
玉鐲落下的那個瞬間,誰也沒去看它最後的結局。步孚尹揚手而起,她的佩劍沉光倏然回到他的手中,由他破空而來,直指彤華咽喉要處。
而彤華抬手時十指迅速運轉,神火在她指尖熊熊燃起結印,氣勢洶洶地撲向步孚尹。
他們在此刻交手,完成許多年前沒能了結的那一場對決,誰也沒有留情,所以殺機和恨意都無所遁藏。少年愛意消磨到如今不知還剩了多少,好的是終于都要結束了。
他越過印記兇悍的力量,在縫隙裡不斷變換位置,找她最軟弱的地方蟄伏等待攻擊;而她攻勢狠厲,招招致命,處處向著他要緊之處狠攻。
神印緊緊貼上他胸膛的那一刻,他收回了執劍的手,一掌推到她面前。
結束了。
他們的動作都快得驚人,最後一刻她的眼神透過他手掌落在他眼底,他不知道她是在看著他,還是穿過他看著別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那一刻,她是生是死。
那一刻目光相對裡,破碎的除卻她的神元,還有他身體的一部分。在她逸散的時候,他感到他的身體彷彿也在分崩離析。
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是一體的了。
長劍落地,她閉上了雙眼。
心頭肉、骨中血,都還你。
血脈還給你,性命也還你。手鐲還給你,誓約也還你。兵器還給你,姻緣也還你。前塵還給你,愛恨也還你。
都還你。
他受那神印的巨大力量沖擊,元靈早已不堪重負,甚至無法驅使這具凡人的身體。他站立不住,向前跪倒,卻還是下意識伸手去抓了她一把。
他抓了一手空,跪伏在地上大口地咳血,餘光裡看到有人帶著她退到了幾步之外。他努力想要再看一眼她,卻已無力抬頭去看。
他沉重地喘著氣,每說一個字,喉頭都有鮮血在翻滾廝磨:“……你讓她,等等我。”
昔日立過誓,無論他們最後走到哪一步,生死便了斷,轉世之前,一定要等著對方。
這句話,都別忘。
面前很快就沒了聲音,她被帶走離開了此處。他無力地匍匐在地,勉強翻過身望著夜空,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生辰的前夜。
那一夜,他曾念著她喜愛的姑娘至酩酊大醉。
他不知道第二天迎來的是她還是死亡,是愛還是恨。
人生啊,不過都是一念之間。
不知這般過去多久,他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腦海中的意識漸變得朦朧,眼前也開始模糊,身上的知覺都變得不甚清晰。而他在夜色濃重裡孤身獨行,不肯停下。
他走到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何處的地方,看不清月色,腳下卻已經耗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一步踩空,穿過枝杈棘草滾落坡底,這才停了下來。
他靜靜地靠在那裡。
那是個有些凹進去的土坡,頭頂伸出的繁茂的枝葉擋住了他的身軀。他聽著耳邊隱隱的流水之聲和嗡嗡蟲鳴,看見了熹微晨光灑進深谷的景象,手邊有花,風將停,星落盡。
他居然想到,借了謝情這身軀這樣久,總也算給他找了個不錯的埋骨之處。
他聽見嘶嘶的聲音,身上有誰爬動的感覺。
興許是小奇。
它沒和她一起走嗎?
他想不動了。
東方天光乍破,他在山花爛漫裡靜靜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