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我是沒有對不住你的。
人間正是暮春晚夜。琴關山嶺之間蘭花敗盡, 彤華久不至此,今日來時只見一片枯萎殘色。
長曄孤身立於此間,目光落在遠處山脈輪廓, 察覺到彤華氣息後便回過頭來問道:“為何在此處相見?”
彤華上前與他並肩而立,道:“天界此刻防著我去, 定世洲大約也請不動你。人間正屬中間之地,兩相便宜罷了。”
長曄自然也是這麼覺得, 今日才來赴約。他目光淡淡落過她周身,又回過頭去, 道:“你這些時候太安靜了, 由不得我不謹慎。”
彤華瞥他一眼, 忽而道:“該做的事我已做完了,安靜些又如何?”
長曄聽見這話,心中盤算了一遍,確信這些時候天界各處沒有什麼異常,又覺得她不會輕易罷手, 一時有些拿不準這話裡的分寸。
他側目望她,幹脆問道:“沒給我下套罷?”
彤華道:“說不好。”
長曄“嘖”了一聲, 道:“這些時候,東海與南海那對兄妹, 沒少提醒我。大約是說, 那日戰場之上我封鎖了結界不開, 讓我多小心著你。”
他發出一種近似於玩笑的口吻道:“那結界我早已全權交給了你,連設界的法器都由 你確認接管了。我是有冤無處訴, 還要怎麼小心你?”
他半點沒有不該提起那事的避諱, 十分自然便說出了口,即便此刻與彤華之間僅隔半臂之距, 也沒有半分緊張之感。
因他所言句句都是實情。他既指望彤華去替他解決這麼一樁麻煩,自然要表現出自己的誠意,該給的好處要給,該讓的許可權要讓,若是連結界的控制權都不給她,那她怎麼可能同意?
那日天地色變,仙兵從前線來報,說結界始終不開,那時他就知道出了岔子。而玄洌與霜湖回稟時,提到了他們是用三海的王印和定世洲印璽才得以破界,亦說明瞭這一點。
他手中早無法掌握結界的開關,那結界不破的責任,無論如何,可擔不到他的肩上。
彤華意料之外的好脾氣,聽到這話,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是問他道:“那日一切未按計劃而行,你打算給我什麼交代?”
長曄道:“谷君一心只為夫人,我願道他夫人安全,他便不該拼死一搏。那日他所為,也在我意料之外,我給不了你交代。”
彤華聽他避重就輕,便直接道:“你我身邊都不幹淨。我身邊出了個叛徒,在結界法器上動了手腳,使得結界無法順利被開啟,而唆使了他一個還不算,還要谷晴則在內開啟鎮山鼎才完。”
動機已經非常明確,長曄面色平淡地聽完這話,道:“就是為了殺你去的。你的仇家可不少。”
彤華道:“不一定是為了殺我,也不一定是我的仇家。”
她望著今夜已無意識慢慢染上霜寒的月色,涼涼道:“興許就是想借此絕境來試一試,除去我不是目的,換始主雪秩複蘇才是目的。”
她身體裡藏著被平襄獻祭聚靈的雪秩神元,在當日那般力量壓迫之下,彤華這樣一個小神也許做不到抵抗,但是雪秩一定可以。
只要她能佔據這具身體徹底複蘇,那麼一切困難都不在話下。
長曄終於轉身面向彤華,道:“你想要我給你這個交代?”
彤華望著他道:“帝君,我十幾歲的時候,就與你交過底了。你我合作到如今,你容我拿住了定世洲的權利,我也算是幫你攔住了地界,我可是半分、都沒有對不住你的。”
這一對人盡皆知的敵手,針鋒相對地較量了這麼多年,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兩個互相不對付,但這一刻無人在側,他們終究還是揭開了隱秘的真相。
他們從來就不是什麼仇敵。
彤華從來沒有將長曄當作仇敵。那年她將自己體記憶體有雪秩神元的秘密暴露給了長曄,向他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資本與他合作,而他也的確因此向她伸出了橄欖枝,表示願意聯手。
這些年裡,他一直明裡暗裡地忍讓著她的行為,有心助長她的氣焰,讓平襄滿意地看著她變成自己滿意的作品。她越囂張,在長曄手中討到的好處越多,平襄就越滿意,就越願意給她更多的權力。
而她憑借自己與地界諸魔的親近關系,得來了不少要緊的資訊,幫長曄規避了無數次的麻煩。
他們根本不必擔心地界起疑。只要他們面上的關系擺得僵硬,故意做些互相侵佔傷害的態勢,就足以塑造出他們兩相生厭勢不同黨的情勢。
而彤華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釋——因為定世洲本就屬中立之位,她本就無法偏幫任何一方。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這是一項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合作。他們實在演得太像,實在有時連自己都忘了他們本是同謀,所以戲太逼真,沒有任何人對此産生質疑。
哪裡會有合作者不斷給對方使絆?哪裡會有合作者暗中刺刀要取對方性命的?
彤華被長曄逼到命在旦夕的時候是有的,長曄被彤華闖進大殿橫刀於頸的時候也是有的,誰會相信他們是合作者?
沒有人相信,連他們自己有時候都因為太過入戲,而對彼此生出些避之不及的厭棄。
但暗棋就是要這樣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