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華想,自己在從前,在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幼年時光裡,也是擁有過世間的美麗的。那時候昭元還是疼愛她和文宜的好姐姐,璇璣宮的夥伴們熱熱鬧鬧地笑成一團……
過去,她也是擁有過的,她也是可以擁有的。
但之後全都不存在了。
那一切就像幻夢一場,被平襄殘忍地抹殺。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會懷疑那些是否真的存在過,但又無法欺騙自己。
而這也是平襄想好的——用這些來印證感情的脆弱和不堪。
窗紙裡透進來的光亮,打在平襄亢奮的臉上,卻照不到彤華的眼底。
她冷然看著平襄,這些年持續不斷的反抗,在此時再一次佔據了她的心底。
“如果我不幹了呢?”
她用最後掙紮的餘力反擊:“如果我不要那個位置,你所想的一切都會落空。”
平襄看著彤華已經被逼到了最後一步,還愚蠢到試圖同歸於盡,面上的激動與開心終於消散了一點。她冷漠地篤定道:“你不會的。”
彤華冷笑道:“我會的。”
沒有什麼是比放棄更加容易的事了。
而她有著願意和她對抗到底的堅持。
平襄再一次道:“你不會的。”
她殘忍地微笑,望著彤華的眼中殘燼,是火焰熊熊後僅存的最後一片廢墟:“你為了這個位置,已經失去得太多了。如果最後連這個位置也保不住,那麼你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剝奪了彤華本可以擁有的一切美好,讓她走在這條荊棘叢生的路上,引導著她不能回頭,在耳邊告訴她:如果你不想失去,那麼你就要走到那個至高之位。
去搶,去搶那個最高的位置,如果你搶不到,那麼失去的所有都只是白白犧牲。
這些已經付出而不可挽回的沉重的沉沒成本,決定了她不可能丟下這個位置扭頭就走。
她只能接受。
平襄丟下最後一項不可能進行談判的砝碼:“你今日放棄,明天就會有無數人對你圍而攻之。到那時候,長曄是否還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明宿封號,再留下陵遊的性命呢?”
當初在那樣的風口浪尖上留著陵遊,留著他與她相伴到如今,可就是為了今天這最後一刀啊——
斬斷她所有退路,這剩下這唯一一條生途。
彤華安靜地看著平襄,昏黑的眼睛裡終於只剩下了死灰一片。在經久的沉默以後,她只問了她一句話。
“我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什麼樣的安排都無所謂,讓昭元或者她或者文宜隨便誰來即位,這些都無所謂。她們都聽從了平襄的教導,都將希靈氏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都願意為了定世洲付出自己的一切。
就像當初平襄的妹妹為了平襄地位穩固下嫁屬族一樣,無論三姐妹中的誰做了神主,剩下兩個也一定會全心幫助自己的姐妹,哪怕是要舍棄已有的愛情,用自己的婚姻去換。
這世上多的是比愛情更加重要的東西,即便是彤華,也其實是可以做到這樣的。
彤華失望地看著平襄:在她為了自己的母親付出一切的時候,為什麼忘了,她們也是她的女兒?
平襄卻反問她道:“你覺得我不夠愛你嗎?”
她彷彿在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你是不是忘記了,你這一生為了一個錯誤付出了多少代價?如果我不愛你,我會直接舍棄掉你,換文宜、或是重新再塑造一個孩子來培養,而不是為了你那麼一個愚蠢的決定,替你狼狽地遮掩到如今。”
彤華知道她在暗示哪件事。
平襄一直說那是錯,那是錯,一直讓彤華親眼見證所有因此引發的惡果。她辛辛苦苦地為彤華遮掩,如今看來更像是隻為了定世洲的未來,可這些年她卻一直以此為把柄,拿捏著彤華的最後一道底線。
只要用這件事,她就只能乖乖聽話。
彤華受夠了這樣打壓的控制:“那不是我的錯,那是你——”
“那就是你的錯!”
平襄的面色嚴厲起來,指責著女兒一生裡最大的錯誤:“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為什麼不聽話?難道是我要你去禍害大荒的嗎!”